自从搬回这间房,李修远几乎夜夜读书到三更,虽说加了张软塌,可那人总找借口赖在书案前不走。
“我瞧着你这药是白喝了。”顾笙突然夺过毛笔,“孙大夫说了要静养,你倒好,伤没好全就折腾!”
李修远伸手要抢,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笙连忙扶住他,这才发现对方袖口下竟藏着几道新鲜的掐痕——青紫交错,分明是自己掐的。
“这是”顾笙一把撸起他的袖子,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故意弄伤自己?”
李修远仓皇抽回手:“可能、是不小心磕到了,来吧,喝药。”
“李修远。”顾笙松开他的手,语调平静,却让李修远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不起,没多疼,我只是提神罢了。”
“提神?”顾笙突然掀开案桌后的盆景,未被吸收的药汤溢了出来,“那这些呢?你压根就没喝药,对不对!”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其他厢房的人,众人一瞥地上的状况,便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原委。
看着怒气冲冲的顾笙,大伙给了李修远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随后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屋内死一般寂静,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李修远脸色越发苍白。
他张了张嘴,却咳得弯下腰去,单薄的身子在宽大袍服下颤抖得像片落叶。
顾笙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随即又硬起心肠:“好,很好,李修远,你既要作践自己,我也不拦着。”
他转身从柜子里扯出个包袱,“我这就收拾东西回上水村,省得在这碍你的眼!也省得我瞎操心。”
“顾笙!”李修远慌忙起身,却因起得太猛一阵眩晕,踉跄着撞翻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泼在策论上,墨迹晕开一片,“别走我错了”
顾笙头也不回地往包袱里塞衣裳,手指却在发抖。
他何尝不知李修远的心思?可一想起那日河边捞起来时了无生气的样子,胸口就疼得喘不过气。
“咳咳笙哥儿”李修远扶着桌沿咳得撕心裂肺,却还固执地往他这边挪,“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解释什么?”顾笙猛地转身,眼泪夺眶而出,“解释你怎么糟蹋身子?解释你怎么瞒着我倒药?”
他抓起桌上的《四书集注》狠狠摔在地上,“这破书比命还重要是不是!”
这古代,医疗技术本就落后,即便是常见的轻微感冒也可能危及生命,这几日,他夜不能寐,始终忧心忡忡、害怕无助,人家却连药都没喝。
李修远被吼得愣在原地。
烛光下,顾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青石地上,也砸在他的身上,一滴滴的,既灼热又刺痛。
他忽然觉得那些熬夜苦读的夜晚,那些掐出来的淤青,全都荒唐得可笑。
“我我只是”他艰难地开口,却又咳起来,这次竟咳出了血丝。
顾笙见状,什么气都消了,慌忙扶他坐下:“别说话了!我去请孙大夫”
“不、不用,”李修远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让顾笙心头一颤,“你听我说完”他喘了口气,声音轻很轻,“这次院试,我不能出差错。”
“不过又能怎样!”顾笙红着眼眶问他。
“我想风风光光娶你。”李修远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我不要你跟着个白身过苦日子。”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扎进顾笙心口。
他这才明白,那日刘珩的羞辱,终究是在李修远心里留下了刺。
“傻子——”顾笙跪下来抱住他,眼泪浸湿了对方肩头的衣衫,“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秀才夫郎的名分。”
李修远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吸滚烫:“我知道,可我想要给你最好的!”
夜风叩击窗棂,油灯渐渐暗了下去,顾笙轻抚着怀中人瘦弱的脊背,这才几人光景,便已如此消瘦,估计要补很久才补回来了。
他捧起李修远的脸,“你乖乖把药喝了,我陪你温书。”
李修远抬眸:“不生我气了?不走了?”
顾笙冷哼了一声,都这样了还不忘强调重点,脑子如此敏捷,确实是个读书的料!
“但有个条件——”他竖起一根手指,“亥时必须就寝,我会盯着你睡。”
“可策论还没”
“我念给你听。”顾笙取来干净的布巾,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丝,“你闭目养神,我念,你记。”
李修远怔怔地望着他,忽然笑了:“好。”
这一夜,软塌终于派上了用场。
顾笙倚在床头,就着灯火轻声诵读,李修远闭眼听着,时不时接上一两句,药效渐渐上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化作均匀的呼吸声。
顾笙放下书卷,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
月光透过窗纱,在那道伤疤上镀了层银边,他俯身,极轻地吻了吻那道疤。
“用不着秀才功名”他喃喃道,“你早就是我的骄傲了。”
三日后,院试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