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张子谦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块干净帕子,“你先缓缓。”
顾笙摇摇头,固执地又舀了一勺,这次他拇指轻轻按着李修远的下巴,总算喂进去小半口。
两家人请的是同一位大夫,孙大夫来得很快,花白胡子被拉着跑得乱颤。
他缓了一会儿,这才开始把脉,把脉时屋内静得可怕,顾笙盯着老人皱起的眉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万幸没呛着水。”孙大夫终于开口,“但伤口颇深,今晚怕是要发热。”他从药箱取出银针,“我先扎几针稳住气血。”
细长的银针刺入人中穴时,李修远的睫毛颤了颤,顾笙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那修长的手指竟轻轻回握了一下。
“外伤药每日换两次。”孙大夫留下几包药,“若子时前能醒,便无大碍,要是发热……”
“我守着。”顾笙打断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送走孙大夫,周林安一拳砸在门框上:“刘家那个王八羔子,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站住!”赵明轩厉声喝道,“无凭无据的,你拿什么问罪?”
顾笙拧了冷帕子敷在李修远额上,头也不抬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子谦叹了口气:“今日诗会在画舫上办,刘珩多喝了几杯,非要跟修远比诗,后来不知怎么提到食味坊的果酱……”
“他说赵小姐近日茶饭不思,就吃得下这个。”周林安咬牙切齿地接话,“让李兄把配方交出来,保他童试过关。”
“我呸,还保李兄童试过关,他以为他爹是谁呢!”
顾笙手上一顿,帕子掉在被褥上,原来这场祸事,竟是冲着他来的。
“修远自然不肯。”张子谦继续道,“刘珩就说他说他攀附权贵不成,倒勾搭上个抛头露面的。”
“放他娘的狗屁,我看那刘珩分明就是嫉妒李兄,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明轩他妹妹喜欢李兄,却对他爱搭不理,这才下黑手的。”周林安说完后担忧地看了眼顾笙。
顾笙却异常平静,只默默捡起帕子重新浸湿暮色透过窗纸照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
三人被劝去用晚饭后,屋里终于静下来。
顾笙坐在脚踏上,盯着李修远微微起伏的胸口,更漏滴到三更时,那苍白的脸颊果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李修远?”
顾笙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他慌忙翻出孙大夫留下的退热散,可药粉刚倒进碗里,手腕突然被抓住。
“顾…笙”李修远半睁着眼,声音虚弱得像羽毛,“别怕”
顾笙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他扶起李修远靠在自己肩上,小心地喂药,大部分药汁都洒在了衣襟上,但他还是固执地一勺勺喂着。
“傻子……”他抹了把眼泪,“谁要你逞强。”
院试还有几日就开考了,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后半夜,李修远烧得像块炭,顾笙翻出珍藏的烈酒,学着现代退烧的法子,给他擦手心脚心,酒味混着血腥味和药香,在闷热的屋里弥漫开来。
天蒙蒙亮时,那滚烫的额头终于凉了下来。
顾笙累极,伏在榻边打了个盹,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顾笙……”
顾笙猛地抬头,正对上李修远清明的眼睛,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那漆黑的眸子里洒了把碎金。
“水。”李修远哑着嗓子说。
顾笙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托着他的后颈慢慢喂,看着喉结上下滚动,他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哭什么……”李修远虚弱地笑笑,抬手擦他的眼泪,“我命硬得很,还没把你娶进门呢。”
“我可不想当寡夫。”顾笙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地说道。
那只手虽然还带着病中的虚软,却让他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院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阿福慌慌张张跑进来:“顾公子!不好了!刘府的人把咱们摊子砸了!说、说吃咱家的东西闹肚子!”
屋里霎时一静,李修远撑着要起身,被顾笙按回枕上。
“躺着。”顾笙替他掖好被角,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事,我来处理。”
他转身从柜底取出个紫檀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契书——都是这些日子与各大酒楼签的供货文书。
“阿福,去请保宁堂的坐堂大夫来验货。”
“张良,把咱们的食材每样取一份封存。”
一条条吩咐下去,顾笙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俯身给李修远拢了拢鬓发,轻声道:“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李修远望着他染着晨光的侧脸,忽然笑了,柔弱道:“好,早点回家。”
太阳高挂时,顾笙已经带着张良站在了食味坊的摊位前。
木制的推车被砸得七零八落,油锅翻倒在一旁,青瓷瓶的碎片散落一地,在朝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东家,”张良蹲下身,从碎片堆里捡起半截金丝带,声音发颤,“这可怎么办……”
顾笙摸了摸少年颤抖的肩膀,弯腰拾起一块瓷片,锋利的边缘在他指尖划出一道血痕,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