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化尽,北山村落的晨雾裹着药香,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屋檐与枯枝之间。
我蹲在村口火坛边,指尖轻触炭灰余温,看一群孩子踮脚将陶片投入火中。
那些陶片是昨夜用艾草灰混黄泥捏成的“诊笺”,每一片上都歪歪扭扭刻着自家的症状——咳嗽、寒颤、胸闷……烧过之后,裂纹走势若呈扇形散开,便是病气外泄;若蜷缩如拳,则需加药引。
一个小女孩举着刚出炉的焦片跑来,眼睛亮得像星子:“姐姐!我的‘肺纹’像蝴蝶!”
我接过那片裂开的陶,细看纹路果然舒展如翼,便笑着点头:“那它就在飞出去了。”
她欢呼着蹦跳而去,把“痊愈”的消息带给守在远处的母亲。
可我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他们必须学会不信我,只信自己眼中的火。
这世上从没有神医,也没有天启。
有的只是人肯不肯低头去摸泥土的温度,敢不敢在灰烬里寻找自己的答案。
正想着,小满踏着残雪赶来,梢结了霜,呼吸带出白雾。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卷油布包着的东西,走得急了差点滑倒,我伸手扶住她胳膊。
“娘娘……”她喘着气,声音压得很低,“渠童说南坊有人冒充‘焚谕使’,谎称火坛显灵,骗走三户人家的粮种。那人还打着您的名号——说您托梦传法,授他‘灰语通神’之术。”
我嗤笑一声,拍掉裙角沾上的草屑:“梦里的我不如炉里的灰靠谱。”
站起身,掸了掸袖口,“走,我们去听真话——从火里烧出来的那种。”
一路向南,脚踩在冻硬的雪壳上咯吱作响。
村外空地上已围了一圈人,渠童带着几个少年押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中央。
那人身子瘦得几乎脱形,脸上却挂着一副倨傲神情,见我来了也不跪,只昂头道:“你不是江医者,她是天上仙子,怎会亲自来凡尘?”
渠童怒喝:“你还敢装!”
“我不是装!”他吼回去,“我梦见她了!白衣赤足,立于火中,对我说:‘灰中有言,心诚则见’!”
我静静看着他,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一下:“阿黍。”
“家里还有谁?”
“娘……还有两个妹妹。”
他声音低下去,眼里闪过一丝怯意。
我走近几步,蹲下与他平视。
他的手露在破袖外,茧厚而粗糙,指节变形,是常年握锄头的人才会有的手。
这样的人,不像惯行骗术的江湖术士。
“你说你是我的‘弟子’?”我轻声问。
“是您托梦亲授!”他急切地争辩,“您说我能通灰语,能替天传谕!”
“那你烧过几次?”
“七次……”他低头,“一次也没成字。”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冷笑,有人骂骗子。渠童一把将他推跪在地上。
我却没动怒,只转身对身边人说:“拿个火盆来,再取一片新陶。”
片刻后,火盆端来,火焰跳跃,映得四周人脸明明暗暗。
我把陶片递给他:“那就再烧一次。但这次——”我盯着他的眼睛,“别求神,也别想什么天意。你就写一个字,一个你最想写的字。”
他颤抖着接过刻刀,在陶片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饿”。
然后,亲手投入火中。
火焰猛地一窜,火星四溅。
众人屏息凝望。
起初无异状,只听得柴薪噼啪作响。
可就在我以为又要失败时,那片陶在高温中缓缓龟裂,灰烬竟开始蠕动,像是被无形之手拨弄,渐渐聚拢成形——
一个清晰的字浮现在炭灰之上:粟。
全场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