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感针坠入井底那夜,我未捞,也未言。
三日后,南坊传来消息:一片无字陶片在火盆中自燃,灰烬拼出“医不得私”四字。
小满捧着陶片残片进来时,手都在抖。
她把那几片焦黑的碎片放在案上,像是怕惊了什么,又像是怕亵渎了什么。
“娘娘……这字,是灰自己排的。”她声音压得极低,眼底满是惊疑,“火盆是您前日宣讲‘三不令’时用过的——诊不私、药不囤、方不藏。灰烬早就扬了,谁也没想到,昨夜那盆冷灰,忽然腾起一簇青火,烧得干净,灰落下来,就成了这四个字。”
我指尖轻轻抚过那焦痕边缘,字迹歪斜,却力透灰层。
不是人为刻写,而是灰烬自行排列,仿佛火有意志,灰能说话。
“莫非……是您埋的机关?”小满终于问出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您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法子。”
我摇头,心口却猛地一跳。
不是我。
可若不是我,是谁?
那一瞬,井底浮现的字再度掠过脑海——“烧我那部分——不是赎罪,是交还。”
还有那圈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像一句未说完的话,悄然散尽。
我闭了闭眼,忽然笑了。
或许,有些火,烧着烧着,自己就通了灵。
当晚,我悄然换下宫装,披了件粗布斗篷,带着小满摸进了南坊。
夜风穿巷,药香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远远地,就看见一簇火光在破庙前跳动,几个少年围坐一圈,中间摆着一只旧陶盆,盆底还残留着些许灰烬。
一人正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投入火中,口中念道:“火读真,灰生效。”
火舌一卷,纸页瞬间化为飞灰。
少年盯着灰烬,屏息凝神。
片刻后,灰竟缓缓移动,聚成三字——“可行”。
“成了!”有人低呼,“‘限药时’条,火认了!明日就能递进回声渠!”
另一人却皱眉:“上回‘禁私诊’条被压了半月,执事说要再议。结果昨早,火盆里的冷灰忽然裂开,显出‘迟则病亡’四个字,吓得那执事当天就批了。”
我藏身暗处,心头震动如雷。
他们……已经学会了用“焚验”逼制度显形。
小满在我耳边低语:“娘娘,您没教过这法子。”
我望着那跳动的火焰,轻轻笑了:“可我教过他们,火比人诚实。”
火不骗人。
它烧的是心,验的是诚。
若你心无私欲,灰自成言;若你暗藏算计,火便裂陶不语。
回宫后,我立刻召小满取来“回声渠”近旬密档。
一页页翻看,一条条比对,终于现规律——凡经三坊共议、无利益纠缠之案,灰烬成字清晰,笔划分明;若有隐情,或某方暗中施压,火便只烧不语,陶片裂而不碎,灰烬散乱无序。
原来,火不识人,只认一个“共”字。
当众议成,人心齐,火便显言;若私心作祟,火便沉默。
那一夜,我独坐灯下,提笔拟出新法——“无名法”。
凡新案入渠,须经南、北、中三坊共议,三方无异议,方可投入焚验火盆。
若灰成字,即刻生效;若火裂陶、灰不成形,则退回重议。
最关键的是——不署名,不记功,成则归渠,败则归灰。
我一笔一划写完,指尖微颤。
从前,我怕他们不敢走。
如今,我怕他们只跟着我的名字走。
可若连名字都没有呢?
若这制度不再依附于某个人,而是生于众人之手,燃于众人之心——它会不会,自己长出脚来,走出一条没人走过却该走的路?
我吹熄烛火,将“无名法”压在案头,窗外月光洒落,照在那无署名的纸页上,像一层薄霜。
远处更鼓敲过三声。
我忽然想起那枚坠入井底的共感针。
它曾让我听见百人心声,感知陶片焚毁的震颤。
可如今,百姓自己学会了用火说话,用灰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