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有些急,他跟在一边,那些东西岂不是都能瞧见,万万不行。
“陛下倘若一道,我母亲还要早早于门外侯着,她身体弱,受不住的。”
听出她语中隐含急迫,谢凌钰神色冷了些。
“朕微服出行,免去繁冗礼节,就如同当年先帝去薛府,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薛柔反应,察觉她分明还想辩解,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往事。
刹那,皇帝甚至能算出最快离京的路究竟多远,甚至包括羊肠小道,和农户才知道的僻静之所。
原因无他,上元节那夜,他曾在朱衣台,盯着巨大繁复的京洛舆图,彻夜未阖眼,反复推测她会从哪离开。
几个时辰,足够她离开洛阳城,
思及此,谢凌钰忽地开口:“阿音不愿让朕陪着,是有何事需瞒朕么?”
薛柔乍然被戳中心事,直勾勾看向皇帝,撞见他复杂神色。
浓重郁色底下恍若有点伤心,像将碎不碎的玉,似曾相识,怔愣半晌才想起,和她回京那日看见的一模一样。
她蓦然反应过来,陛下总不是怕她又跑了?
“我的确有事需瞒着陛下,”薛柔见眼前少年面沉似水,半点不怵,理直气壮道:“我同长姐谈论她未来夫婿,怎可让陛下听见,倘若陛下回护自家堂弟该如何?”
谢凌钰眉头紧锁,“朕护着他做什么?”
依皇帝看,谢寒那个脾性,没几个女子受得了。
薛柔见他虽皱眉,看着比方才还冷肃,实则眼底半点怒意也无,索性晃了晃他衣袖。
“我不信,陛下倘若不痛快,又沉着脸,吓着长姐怎么办?”
闻言,谢凌钰看着自己被攥住的衣袖,只觉心口也被攥住,跳得厉害,喉咙阵阵发紧。
他仍不想放她自己离宫,勉强压住唇角,“朕何时沉着脸?”
“现在就是。”
薛柔声音原本清亮,今日却有些哑,显得软和许多,像在同他撒娇,叫他生不出半点脾气。
半晌,谢凌钰叹口气,微扯下嘴角,认命般闭了闭眼。
“申时,朕去接你,”他语气微顿,“你明日出行的马车,朕会命人安排。”
车府令备的马车颇为宽敞,外头瞧着却朴素。
薛柔刚上去,便听流采轻声道:“这是先帝御驾亲征时,赶路所用乘舆,用材紧密,寻常流箭无法射入,防刺客的。”
车府令闻言心底舒口气,李中尹特意吩咐过,务必要让娘娘明白陛下的心意,可惜他嘴拙不知如何开口。
幸好这位帮他了,就是成效不知几何。
薛柔一心琢磨回府,流采的话如过耳风,半点痕迹没留下。
马车逐渐停下,她回过神。
“怎么停了?”
流采掀开车帘,瞧了眼后道:“前头有马车停下拦路,是沈家的。”
薛柔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沈家?”
“是沈愈之。”
第76章第76章我现在不想见着他
流采看着一路疾走而来的沈太医,伸出脑袋问:“何事?”
认出这是显阳殿中宫人,沈愈之愣住,他现下正要去式乾殿送药,路遇陛下车辇,心底一时奇怪,便过来瞧瞧。
没想到里头竟是皇后。
酝酿许久的念头涌上来,沈愈之左右张望,见并无陛下耳目,唯有车府令与皇后的人。
他曾随先帝南下,知道此车辇可阻绝声音,于是道:“皇后能否允臣单独说话?”
“不妥。”流采先行冷声拒绝,“这不合礼数。”
薛柔却颔首道:“沈太医进来说话罢。”
皇后发话,流采看了眼头发都半百的沈愈之,多少放心些,默不作声退下。
沈愈之刚进去,便深深一拜,自始至终未平视皇后,恪守礼数到极点。
侍奉两代君王,他深知无论如何取信于皇帝,皆需本分行事,唯听命于陛下即可。
然而,沈愈之决意破例一回,哪怕陛下治罪也认。
“自陛下尚处襁褓之中,臣便兢兢业业未曾有片刻怠惰,悉心调养陛下身体,陛下初习骑射时,已无幼时羸弱之态,至今岁初,已十年不曾饮汤药。”
薛柔眼底浮疑惑之色,正想让沈愈之开门见山,有什么话直说便可,却见他忽地哽咽。
作为太医,沈愈之合该对皇帝平日喝什么药守口如瓶,然而于私,他近乎是看着皇帝长大的。
当时年幼的太子一碗又一碗汤药眼也不眨灌进口,冲鼻的苦味让沈愈之闻着都觉头皮发麻,然而太子却反过来安慰他:“良药苦口,孤不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