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药苦口,沈愈之几乎想落泪,倘若十年前的是调养身体的良药,那现在的又是什么。
这般想着,沈愈之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每日送去式乾殿的汤药作用在何处说出口。
然而,面前却唯有寂静。
沈愈之看着皇后衣摆上绣纹,祥云凝固不动,僵滞到有些无情。
就在他想请罪告退时,薛柔却忽然道:“沈太医希望听见什么回应?”
“姑母薨逝前,沈太医奉命为她诊治,虽回天乏术,但至少减缓她痛楚,这份功劳,我一直铭记于心,所以今日事,我不会同陛下说。”
薛柔眼前浮现皇帝的身影,依谢凌钰的性子,倘若知道沈愈之违皇命行事,恐怕脸沉得能滴水。
“听闻沈家女皆拖延至十八九岁后方才出嫁,生儿育女,想必沈太医也知女子过早有孕后的苦楚。”
薛柔顿了顿,脸上终于浮现丝压抑不住的恼怒,“那依沈太医看,我现在该如何做?”
“臣不敢妄论。”意识到皇后所想,沈愈之心口发凉,连忙请罪。
看着他花白头发,薛柔收起原本毫不留情的话,半晌不语。
她现在近乎处于两难境地,倘若坐视皇帝喝药,便是不贤,倘若劝阻皇帝,便是拿自己身体冒险。
仅剩的选择,恐怕亦是沈愈之的设想。
身为皇后,她应该感激于天恩浩荡,并心甘情愿用女子避孕的方法,哪怕自身受损也要保龙体无虞。
恐怕换谁来,都要和沈愈之一个想法。
薛柔紧抿着唇,她当初不肯进宫,原因不仅在于表兄,更在于此。
嫁给寻常男子,纵使夫君付出多少,如张敞画眉受弹劾,荀粲疗妻病亡,旁人最多感慨句情深或非好事。
可嫁给天子,倘若得其偏爱,就一定要诚惶诚恐推拒,且千百倍回应。
从史官到庶民,都会反复提醒她:那可是天子之爱,你怎敢这般不识好歹?
薛柔扯了扯嘴角,垂眸看着木然的沈太医,便知自己在他眼里,已然是个没心肝的人。
她忽然不想多言,“沈太医,你回去罢。”
流采站在马车外,眼见沈愈之脸色煞白地出来,活似被痛斥过。
她忍不住板起脸,皇后从不随意责罚旁人,定是沈愈之冒犯在先。
见薛柔还算平静,流采舒了口气。
直到踏入薛府,薛柔脸色也没有半点不对,她径直先回趟未出阁时住所,翻出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能装不少小玩意,却不至于引人注目。
上面唯刻有几朵朴素莲花,似是哪个初学者所作,手法拙劣歪歪扭扭。
盯着上头莲花纹路看半晌,薛柔才吩咐流采:“烧了。”
猜出里头是什么,流采问:“匣子也要烧么?”
她不再去看流采所指的方向,“都烧干净。”
说完,薛柔便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站在廊下遥遥望着庭院中央窜起的火苗。
确保果真不留一丝痕迹,薛柔方才去长姐院中。
因薛仪居所离主君院极近,薛柔鲜少踏足,甫一进院门,还未来得及打量几眼,便见长姐毕恭毕敬行礼。
薛柔哽住,随即道:“在自己家中,你这是做什么?”
“君臣有别。”
薛仪面色淡然,上回去显阳殿,她便觉妹妹皇后威仪不足,太纵容宫人。
思前想后,还是薛柔没意识到她是一国之母,身为长姐,她也有错,理当先恪守臣礼,时刻提醒着皇后。
薛柔阵阵头痛,长姐的毛病一时半会改不掉,也没多劝,问道:“谢寒如何?”
“不错,”薛仪喝了口茶,“虽然笨拙,但应该很好教导。”
纵使看不惯谢寒,薛柔也知彭城王世子擅兵法,与笨拙沾不上边。
“这……”薛柔顿了下,“你那日见的是他本人?”
“是。”薛仪神色不改,“放心,这桩婚事后,不出三年,谢寒不会再盯着显阳殿不放。”
薛柔听着长姐分析谢寒性情,以及成亲后如何约束他,仿佛听天方夜谭。
忽然,薛仪皱着眉,平静道:“怎么总走神?”
“我一直听着。”
薛柔反驳后,举起手中茶盏,抿了一口。
见妹妹的反应,薛仪脸色更不好看,或许连薛柔自己都不知道,她心不在焉时手里总爱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在嫏嬛殿留下的习惯,走神时只需握住笔,被先生抓住后,薛柔便狡辩:“我在思索如何破题。”
薛仪强行按捺管束她的冲动,告诉自己这是皇后,良久吐出口气,冷静道:“娘娘今日心不在焉,可是宫中出事?”
“未曾,劳烦长姐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