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谢叙乃是仓皇败逃,即便他在皇陵围攻中损失惨重,身边也不可能一个部曲、一名扈从都没有!
风如寒刃刮过脸庞,身后的马车中又传来了断续的陶埙声,比之方才,更多了几分气若游丝的虚弱。
“所以,快跑吧。”
谢叙的话再次回荡耳畔,沈荔猛地止步,周身泛起尖锐的寒意。
燕子匪!
那支残存的燕子匪死士,今夜一直不曾现身!
就在此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为首者一骑绝尘,红袍黑甲,披风迎风猎猎。
是萧燃!
他循着谢叙的车辙印,追了上来!
破晓之际,夜色仍不甘地匍匐在这片大地上,潜入梅林中,留下大片藏污纳垢的暗色。
几十……不,百余名伏兵自梅林的暗处涌出,如鬼魅般冲杀上来。
萧燃已经发现了沈荔,正拍马朝她疾驰而来。沈荔想高声警示,可旧疾复发的喉咙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梅树后寒光隐现,箭矢刺破晦暗,被萧燃偏头躲过。
他很快意识到林中设伏,俯身贴紧马背,手中长枪一振,策马缩短距离,加速冲阵。
萧燃的战马疾驰如风,能跟上他的亲兵并不多,只有寥寥数人,但这丝毫未能阻碍他势如破竹的气势。
勇冠三军、当世无敌的战神,一人便是一支队伍!
林中一片悄寂,连风声也被吞没。这样的寂静令人不安。
他的眼睛是赤红的,沉静的,黑漆长枪在他手中轻巧得仿佛没有重量,贯穿贼人的胸膛如同穿透薄纸,从一人的胸膛中抽出的间隙,又轻松地挑飞另一人的脑袋。
他甚至未曾放缓马蹄。所过之处,只见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倒下,一蓬又一蓬的鲜血高高炸开,在他身后铺开一条猩红的长路。
仿佛只是瞬息之间,他便踏着血路来到了妻子的面前,扬声一喝:“沈荔!”
枪刃横扫之处,梅树连同刺客的脑袋排排齐断。
下一刻,腕子被硬朗有力的大手牢牢攥住,稍一借力,便将她轻飘飘拽上了马背。
膝盖磕上战马的鞍鞯,刺骨般的痛。沈荔咬唇,飞速调整了一番坐姿,牢牢抱住了萧燃的腰肢。
心有灵犀般,她朝他伸出了手掌。
萧燃眼睛充血,什么也看不清了,“嘶”了声道:“沈荔,发带给我。”
金红的晨曦如箭矢刺破寒雾,萧燃被砂石所伤的眼睛顿时一阵刺痛,不得不偏头避开光源。
就是这一瞬的异常,令那几名心生怯意的匪徒看到了希望,不由纷纷扬起脚下沙尘。掺杂着锋利碎冰的砂石如暗器袭来,遮蔽视野。
沈荔反手解下脑后的雪色飘带,交予萧燃的掌心。
他拽过飘带,迅速绑在眼上,遮住了刺目的光线,随即手中长枪横扫,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精准斩杀两人。
朝阳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自山脊后探出头来。
耳朵的听力终究有限,且易误伤驰援的亲卫。
萧燃听声辨位,当机立断道:“沈荔,来做我的眼睛。”
明白他的意思,沈荔将唇瓣咬得发白,拼命摇头,颤抖的唇瓣发出破碎的气音。
不行的。
她做不到的!
她旧疾复发,失声不语,如何能担当得起指挥之责?
萧燃只是朗声一笑,脸颊溅血,带着少年武将的桀骜意气:“我信你,也信我们之间的默契。”
由不得她迟疑,他已纵马向前,做最后的突围,竟真将后背交给了她这个失声之人!
沈荔不得不全神贯注地盯紧周遭动静,哪边有匪徒靠近,就迅速轻拍他哪边的肩头。
萧燃总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如臂指使,依照她的提示精准地击杀伏兵。
满地鲜血映染梅花,在朝阳下流转着金红的光泽。很快,谢叙留下的这支燕子匪死士已是十不存一。
即将突围之际,沈荔眼尖地瞥见前方梅树后闪现的寒光。
是箭手!
萧燃抬枪格挡,箭矢被打偏,擦着二人的肩头掠过。
说话!快说话啊!
沈荔瞳仁骤缩,整个人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指节攥得发白,似是在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斗争……
箭矢离弦!
“前方……冷箭!”
她终于挣脱扼住了她十余年的枷锁,战胜了风雪之中的梦魇,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