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原本颀长如玉,此刻却伤痕累累的手微微握拢,缓声道,“我带你走,与立场无关,与……理智无关。”
冷雾若蓝白色的轻纱缭绕山峦,道旁的梅林花开正盛,在熹微的晨曦中凝成一片绚烂的粉紫色。
“虽然这么说,有些大逆不道。但在下仍想知道……”
“前夜上山时途径此处,忽而想起你我相识之时,亦是寒梅怒放的时节。”
他语气平缓,似是随口一提,“你站于纱帘后,身姿清冷,文风傲然,尤胜梅枝。”
“大公子要与我忆往昔?”
谢叙从容依旧,不见半分败者之态,“若非当年双亲去得不是时候,我不曾倚庐三载,你我是否……也有机会琴瑟和鸣?”
“不可能。”
沈荔答得斩钉截铁,“我从来就不曾心悦你。”
闻言,谢叙反倒笑了,似是听到一句孩童稚语。
他淡然道,“于我们这种人而言,‘喜欢’是奢侈,是剧毒,是一场终究会醒的梦。唯有利益的羁绊,才最为长久。”
沈荔字字清越,每说一句,萧燃的眉目便在心中清晰一分、明亮一分。
“在下从未奢求过令嘉的倾心。”
“最长久的关系,永远是忠诚、坦诚、尊重与理解,而非利益捆绑、猜忌与背手执刃……夫妻间如此,君臣间亦是如此。”
令嘉与他同是聪明人。若两家能联手,共辅沈谏登基,必是亲上加亲、利益交融,再无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大公子这样的人,想必永远不会明白。”
黎明的朔风纤薄如刃,轻轻掠过,便削落梅瓣如雨。
“是吗。”
谢叙若有所思道,“让令嘉胜了我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谢叙抬掌接住一瓣落梅,那淡红的花瓣并不肯在他掌心停留,只轻巧地一点,便决绝离去,奔赴霜雪覆盖的泥泞间。
“为何?”
谢叙握拢了指节,徐徐道,“暖房中的那盆薜荔,在下养了许多年。此去一别,再见无期,可否烦请令嘉帮忙照料?”
“不能。”
“还有一事,想托付令嘉。”
“因为——”
寒光若月,骤然掠过眼底。沈荔积攒的力气终于在此刻爆发,握紧手中出鞘的笔刀猛地刺去。
他不退反进,抵着那截冷刃向前,替她送了一把力。
被轻薄锋利的细刃刺中胸口时,谢叙有须臾的怔忪。
他的确不曾想到,沈荔随身携带的那支温润玉笔中,竟藏着如此锋寒的暗刃。
“……它当生于天地间,而非被你困于方寸内!”
比落梅更艳的血色自锦绣衣裳内层层透出,徐徐晕染。
一向行不逾矩、优雅克制的礼学女师,竟也学了萧燃那武人的做派。只可惜她终究力道不够,刀刃才刺入三分,便卡在了男人的胸腔间,进退两难。
谢叙静静看着面前这双颤抖却倔强的眼睛,慢慢抬手,握住了她的腕子。
她在颤抖,可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
真是矛盾,真是耀眼。
真是一件完美的杀器,完美得令人心生妒意。只因有一个男人细心呵护她至此,连笔管里也要埋上一片刀刃,惟恐她没有自保之力。
粘稠的、温热的、令人作呕的血色。
浓烈的腥气涌入沈荔的鼻腔,令她眼前发黑,呼吸停滞。喉中仿若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一阵阵绞紧,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噗嗤——
刀刃彻底没入心口的声音轻微而清晰,浓稠的鲜血顿时汩汩涌出,如蜿蜒的毒蛇般,顺着笔端缠上她的指尖。
“我累了,留在此处也好。”
谢叙咳出一抹鲜红,面上既无恨意,亦无执念,连眼底的那点死志都淡得像晨雾一般。
“输给你,纵使不甘,却也情愿。”
他似是做出了最后的抉择,一寸寸松开她的手,声若叹息,“所以,快跑吧。”
沈荔骤然推开他,没有半点迟疑,强压着眩晕和战栗掀帘下车。
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道旁,四周空无一人。她提裙穿过梅林,咬牙咽下力竭的酸痛,踉跄奔向来路。
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为何周围不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