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问:“是他挟持你吗?”
朱寿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我有很多次离开的机会,可在金钱面前,我也没能把持住自己。我还和他一起蒙骗我的父母。在桃源酒店,我嬴了很多,我第一次发现,赚钱是这么容易。这些赌徒玩得小把戏,我很快就能发现端倪,然而反过来拿捏他们。到最后,因为嬴得太多了,终于也引起了桃源酒店幕后老板的注意。”
月池喃喃说:“黑手党……”
朱寿摊手:“那个时候,我们想要离开,可一切都晚了。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月池问:“他们要你做什么呢?”
朱寿说:“先是做荷官,后来是做管理一家赌场,再后来管理更多赌场,最后,我建立起第一家网络赌场,抢占了大量市场。”
月池一惊,她没想到网赌竟是出自眼前这个人的手笔。
朱寿依然沉浸在回忆中:“我的地位越来越高,我的前老板也越来越信任我。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精明的首领,可他还是沉浸在旧世界的肆无忌惮中,最后终于惹出了乱子,不得不逃回西西里。他把生意交给我,而不是他的兄弟或其他家族。他始终想着自家人,可他的儿子个个不成气候,只能靠我来扶持。他认为,我毕竟是中国人,我在这里没有根基,只能依附于他。这就像正德帝甘愿放权给李越一样,他也始终觉得,一个没有执政合法性的女人,不可能翻过天去。可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他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大家都想躺着赚钱。”
月池抚摸着他的鬓发:“可即便有了头目的地位,有了花不尽的财富,你还是不甘心。你想回家去,所以你才开始着手上岸洗白。”
朱寿的动作凝滞了,他半晌才开口:“我怎么可能甘心?我只花了一年就补齐了过去荒废的时光,我十六岁就拿到了去名校的机会。”
他的吻如同花瓣一样落在她的额头、脸颊上:“我本来可以像你一样生活,我凭借自己的头脑和努力,一样可以获得受人尊崇的地位,花不尽的财富。我本来不必和你在夜间躲躲藏藏地约会,我们可以去更多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的亲人,也可也跟你去见你的亲人。可现在,我却深陷泥沼,还因为触碰到既得利益者的蛋糕,时时要提防暗杀。”
他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他紧紧抱住她:“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有了那张字据做缓冲,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整顿生意。到后来,我就会把其他生意都让出去,只留下博彩业握在手里,再去从事其他行业。时间会洗去一切痕迹。”
月池在他耳畔幽幽叹息:“那在这之前呢,你要软禁我吗?”
朱寿笑出声:“怎么会?你可不像我当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你的下属,你的朋友,你的亲人,都会满世界寻找你的,那时我岂不是自掘坟墓了。”
“所以呢?”月池心中涌现出希望,“待你成功之后再来找我,我们再续前缘?”
朱寿微微扬眉:“然后让你逃出生天后,尽情花天酒地?阿月,我还没宽宏大度到那个地步。”
月池事到如今,已经是能屈能伸:“我保证我不会,你难道感受不到我的情意?”
朱寿一笑:“当然能,可在这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后,我意识到情意和承诺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利益才是最扎实的链接。”
他的额头与她相触:“我知道你找商业间谍查过我,我也找了。你的私章放得是很隐秘,可要拿到它,对我手下的人来说,也不是太难。”
他感受到月池的剧烈挣扎,他忙安抚道:“放轻松,女士,我不会动你的任何财产。相反,我是送一笔财富给你。”
月池如鲠在喉,她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王八蛋比张彩还要更恶毒,张彩只是让她丢几个情人,他是直接要拉她下水来绑住她!
理智告诉她,这时应该温柔小意,再另寻出路,可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暗亏。她即刻从他身上挣脱下来,接着一拳就揍到他的脸上。他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在笑:“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月池仍不解气,又要给他一巴掌,可这一下却被他拦住:“不能再打脸了,我明天还有一个活动。”
他还有一个活动?!月池在黑暗中摸索,不管拿到什么都往他身上砸去,可这个人就像猴子一样,总能敏捷地闪开,显然他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反倒是她自己,险些把自己绊倒摔跤,还得他来扶她。
最后,月池也冷静下来,她想甩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用。她问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更好地绑住我吗?不,你只会暴露得更快。你是在自寻死路。”
朱寿说:“那也没什么不好。很多人都想我死,与其死在暗杀途中,还不如回国去死。只要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你在陪伴我,还能再见家人一面。阿月,试试吧,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要是我不幸死去,我的财富也不能远隔重洋送到我亲人手中,它们都会归你所有。要是我侥幸活下了,我们就会一直快乐下去……”
他的吻细细落在她的脖颈上,月池很震惊,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身体依然有反应。情欲、愤怒和担忧融和在了一起,如同饮下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她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忙掩住他的口:“等一等!或许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他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顺势吻着她的掌心,酥麻自那儿而起,直至全身。衣物已经散落一地,他们的肌肤相贴,她的体温是微凉的,可他却始终是炽热的。
月池终于说了出来:“你想过自首吗?”
他抬起头:“……想过。刚来的时候,每天都想。”
月池的声音低哑:“那为什么不去?”
他轻笑一声,他们相拥更深。月池听到他的声音,含糊低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也怕死,我也惧怕未知,人是复杂的,人只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而已。”
月池再次醒来时,朱寿已经离开了,他居然还真有活动。月池望着头顶的水晶灯发呆。
谁也不知道,他拿她的私章究竟去做了些什么。她也只是普通人,她也畏惧未知,但她更担心的是,一旦陷进去就拔出来了。连他已经混到了头目了都觉得不快乐,更何况是她。
她被困在了自己买的这个孤岛上,在这里报警太不安全。朱寿既然选择在伊利昂扎根,说明这里的体系内一定已被他侵蚀出一个口子,黑手党甚至能在她回国途中截下她,他们用金钱编织起来的势力网络,远超她的想象。她即便真被拉下水了,要受到法律的审判,也一定要回国去,可到底要怎么回去呢?
逃脱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历程,月池甚至在后悔,要是不出国,说不定她都不会碰到这些事,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照旧去处理了事务,晚上回到了酒店。她一推门就看到了里间的灯光,她走到餐厅,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一大束光艳夺目的玫瑰花。
朱寿正坐在桌前等她,他眼里盛满笑意:“阿月,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
月池:“……”她又想起他当时说得前世有缘的话,这就算有缘,也妥妥的孽缘。
她换了衣服,坐在他对面,她真心实意地发问:“你觉得,你能困住我多久?”
朱寿又笑,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谁知道呢,能困一天是一天吧。和你相处的每一刻,都是我宝贵的财富。”
这是打算和她耗下去了,她一笑:“那你可得把狐狸尾巴藏严实些。”
他们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月池渐渐发现,朱寿的身后是一个庞然大物。他手中最大也是最稳固的产业,毫无疑问是博彩业,这为他带来最大的现金流。此外,他在积极进军电影业和金融业,至于过去的灰色行业,他在极力减少占比,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信出面,只抽取份子钱。
他借着自己的血统,打入了所谓上流社会,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光鲜的外衣,在背地里却用金钱铸造了同政治、司法机构之间的“友谊”之链。他目前致力的工作,就是推动线上博彩的合法化。
他曾在微醺时为她描绘自己的构想:“你能想象吗,我们会拥有一座合法的大金矿。什么都能去赌,各大体育赛事、赛马、赛艇、弹子机……那些远在大洋彼岸的人,只需要注册一个银行账户,准备一笔本金,再经一个老会员介绍,就可以给我们送钱。我们当然在初期会给他们一点儿甜头,可后来就由不得他们了。这是精神上的大麻,效用不比真吃大麻差。就拿蹴鞠赛来说,一旦合法化,一天就能挣到十亿欧元。”
他的眼中射出夺目的光:“到了那时,我再也不必担忧那些蛀虫在背后捅刀子。他们正在被侵蚀,以后只会被侵蚀得更彻底。我会继续赞助艺术家,支持慈善事业,在一件华光四射的翠云裘下,见不得人的起源会被人彻底遗忘。到了那时,所有人都能安享太平,我们也可以……回家。”
月池不得不承认,他比她在X集团的前上司会画饼,听起来的确很有诱惑力。可要做起来,也是一个漫长的工程。他凭借助手的身份,夺得了头目的位置,可他毕竟不是西西里人。那些家族因为厚利愿意跟随他,可在内心并没有真正认可他。而他提拔外地人的举动,也让这些人颇有微词。在这个时候,一旦他能给予的利润减弱,其他家族就会立刻起别的心思,就像那两家珠宝公司被查封时出的事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