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始终认为,这并不安全,她和钱没仇,可钱再多也要有命来花才好。她从未放弃逃回中国的想法。更妙的是,朱寿的顾问杨玉也始终不想她留在这里。通过和这个人达成一致,她还真乘船到了外海,可糟糕的是,到了第三天,她就被截了回来。
大洋在月光下舒展,在晃晃悠悠的甲板上,朱寿心平气和地问她:“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月池摊手:“你既然在这里过得这么好,又为什么老想回家呢?”
朱寿被她气笑了:“是啊,我回不了,你也别想回去。”
从那以后,她被监视得更加严密,他甚至找了一个女保镖在公司盯着她。那是一个金发姑娘,皮肤如白雪,双眼如星辰。她笑起来的时候,谁都觉得这是一个甜妹,甚至会认为她是一个傻大姐,可当她真的动起手来时,人才会意识到她巨大的杀伤力,可到了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月池在此之前,都不想和朱寿撕破脸。她当然相信祖国的实力,祖国剿灭这股黑恶势力当然不在话下。可她毕竟身在巢穴中央,朱寿要在鱼死网破前宰了她,也是易如反掌。出于生命安全考虑,她一直都想的是逃回国再说,所以对于她的朋友们那边,她也一直是粉饰太平。
贞筠不止一次想要深挖珠宝公司幕后黑手,可却是频繁碰壁。她和时春来问月池时,月池还给她们编造了一个完满的解释:“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误会了……我就是觉得他见的人有些不对劲,他又带了那么多保镖。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文物走私这方面做了些事。我当然谴责过他,可他说这些都是从他的亲戚那里搜罗来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这次的事件让她意识到,朱寿显然是不会良心发现放她走了,她要离开就只有一个办法——彻底扳倒他。
他的罪行显然多得是,可关键是要有证据。即便是他开枪杀人,可只要枪身上没有指纹,警方没有把他连人带枪堵在屋里,他就能想方设法买通证人和司法机关来逃脱制裁。更糟糕的是,他早就不亲自参加暴力行动,一切都由他的触手代劳。每个命令下达到触手时,会经过好几层。因而,大部分触手甚至见不到本体,而断掉触手对本体来说也毫无伤害。就像那两个珠宝公司一样,抓进去了一些人,可这些人没一个供出他来。这就是所谓缄默原则。他的麻烦,反而更多是来自黑手党内部对分赃的不满。
月池陷入沉思,难道盗取证物的重任,还得落在她自个儿身上?可在这之前,她得先见见自己的朋友。因为不想打草惊蛇,朱寿并未阻断她们之间的联系,而是通过窃听等形式,逼她自己主动减少见面。而她为了不将她们卷进来,在这件事选择了顺从。可现下看来,她需要一定的帮助。
可要怎么说动朱寿让她出去呢?
这天,朱寿一进门就察觉到氛围的异常。屋内所有陈设一如往常,可原本小心谨慎的佣人却更加噤若寒蝉。他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月池正在掷飞镖。她的准头极好,手腕一动,飞镖就正中红心。她已经投了十多枚,将红心扎成了一个刺猬,可她还没停歇,仍在不断地投掷。新的飞镖重重撞击在旧飞镖的身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月池转头看向他,朱寿已经下意识开始回忆,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了?不过可惜的是,他做错的事实在太多了,他也不知道月池究竟发现了什么。
好在,月池很快就为他揭露了答案,她要去巡查各地的分店,开展一年一度的美食巡游活动。朱寿当然知道,这是她过去常用的宣传手法。可她名下的随园遍布欧洲各小国,要是放她离开,风险确实太大了,所以他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他认识好几个制片人,干脆以随园为主题拍上一部电影,一样能达到长久的宣传效果。
月池没想到他这么舍得,这让她的怒气都卡了一瞬,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让我和拍摄一起去取材?”
朱寿摇头:“那太累了,就让他们定期把资料传回来不就好了。”
月池这才找到了发挥的途径:“这样效率有多低,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说来说去,你就是担心我趁机跑了而已。你明明答应过,只要不回国,我去哪里都没关系。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你在干涉我的事业!你对我根本没就没有信任,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可最后的仍是以月池妥协而告终,不过在第二天,她就提出要和婉仪去逛街。消息报到朱寿这里之后,他只能扶额叹息:“让她去,多派人暗中保护她。”
“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1】
婉仪一向是最敏锐的,她早就发现了月池的不对劲,可只要她们仍能联系,她就没有贸然追问。她知道,她的朋友聪明又冷静,有自己的判断,她只需要相信且等待。在鸿庆楼中,她们在茶案两侧相对而坐。
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其上的八仙单丛已经散发出芝兰的幽香。月池为婉仪倒了一盏。她的指尖微微触到了茶水,婉仪和她对视了一眼,接着就是眼前一亮。
月池却问她:“你最近怎么样?”
婉仪一笑:“还不就是老样子。上上课,带带学生,我宁愿自己写论文,也不想替她们改论文了。”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水,在红木桌面上写下了maffia。
月池亦笑着点头:“可那也没办法啊。你总不能把她们都给开了吧。”
婉仪瞬间明白她的一语双关。她说:“是不能开了,可也不能一直忍吧。我所以,我好好训了他们一顿。”
月池饶有兴致地倾身过去:“你是怎么做的?你别说,我最近也被烦得不可开交……”
婉仪的正脸始终朝向月池,可她的余光却瞥她在桌上写得完全是另外的话。她写的是——“李越传书。”
婉仪的眼皮一跳,作为文学教师,她当然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李越被囚鞑靼时,被逼向中原传递假情报,她却以隐语的方式将真实战情传递了回去,最终促成了正德帝北伐,统一漠北。而月池在这里用这典,意义已经不言而喻了。
婉仪问:“会不会有些冒险。我带得是学生,可你要面对可是乙方,还需要一些谈话技巧。”
月池说:“技巧当然也要的。特别是,沟通的技巧。”
婉仪立刻会意,她问:“面对面谈,是最好的,可因为距离太远,很多时候我们也只能靠电话了。”
月池摇头:“电话不行,每次感觉都说得含含糊糊的。”
婉仪强笑:“那没办法了,只能多试试几次了。”
她又瞥见月池在写字了,她写得是两个字——闪存。
她不解其意,可下一刻,月池又把桌上的水渍全部擦除。她们又了解几句,接着就高高兴兴去逛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婉仪回到家中,她在前半个月都如往常一样活动,直到半个月后,她才开始在小心翼翼地查阅资料,她发现是这是中国朗科公司在一年前的新技术,可以快速存储信息。婉仪了然,这才是月池打算传递信息的方法。可她要怎样才能避开耳目找到一个闪存盘,还要把这个传给月池呢?
在这个时候,张彩辗转找到了她。他最初的确打算像月池所说的那样,断联几天。可后来,他去在贞筠那里发现了端倪。贞筠一向是在欧洲活动,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到美国去,并且还死抓着那两家珠宝公司不放。他这时去询问,却被贞筠大骂一通。
贞筠真是觉得这些人是既无语又自私:“这都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争风吃醋?能不能滚远一些,别碍事!”
张彩这才意识到,朱寿是真的有大问题!可贞筠和时春是压根不想搭理他,而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自然明白在伊利昂,不明情况去报警,只会害死朋友兼害死自己。他选择去找婉仪。
婉仪本来也想赶他走,可是她发觉张彩是出奇的小心,他居然是让学校里打扫卫生的阿姨,每天在她的垃圾篓底贴上便签。这让婉仪觉得,这个在生意场上混过的人,或许靠得住。她终于回了信,只说需要这样东西,却没说用处是什么。五天之后,她回到房间后,一个闪存盘正贴在垃圾桶下面。
婉仪见状长舒了一口气,东西是拿到了,可该怎么送进去呢?
她想了好几个办法,可要么是被自己给否了,要么是被月池给否了。终于,她别出心裁,想到了将东西缝在小狗的衣服里。在她准备正式运送前,她给大福在几个月间,送了好几件衣服。等月池带大福出来时,就把那件新衣服给小狗穿上。然而,让她震惊的是,他们居然连狗的衣服都要检查。婉仪又惊又怒,只能再多送衣服,以降低他们的警惕。到了决心传递的那一次,她给大福准备了一件缀满亮片的舞狮服。小狗穿上神气极了,走在路上周身都在发光。
可就在回去,脱下衣物检查的环节,舞狮服的线却断裂了,衣服缠在狗狗的腿上,怎么解都解不下来。其他人想抓住它,强行把衣服剪下来,大福却开始大声叫。
刚刚被检查过的月池,本就沉着脸,见状更是大发雷霆:“连一条狗,你们都不放过?既然把我们当贼防,又把我们关在这里做什么?!”
但安保人员还是不肯退步,坚持要求检查。月池说:“那我自己动手,帮我的狗解衣服总行了吧。”
她就当着他们的面,解下大福的衣服,在线团和亮片纠缠处,摸到了闪存盘,藏进了衣服了。就这样费尽周折,她终于拿到了复制证据的工具。
朱寿晚间归来时,早已听说过这场闹剧。暖橘色的灯光下,他们相对而坐。他的解释无非就是这只是暂时的,这是为了安全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