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明晃晃的小痣露出来,和那高挺的鼻梁相得益彰,盛着轿外透进的一汪盈盈月色,好像只得了趣的狐魅。
舟多慈粲然一笑,问:“公公此后,可能记住在下的脸了?”
鸿宝慌乱点着头,腿弯处痛得近乎掉下泪来,再抬眼时,舟多慈却已换了一副平易近人的好面容,招呼他一同坐下。
马车行在白雾森森的街上,街侧屋檐下挂着许多明明灭灭的红纸灯笼,夜半阴风一吹,便显得格外寂寥。
岁暮天寒,煊都城内四下不见闲人。
舟多慈将鸿宝送至宫门口,方才转身离开了。
他病还没好,这半天里一来一去,又吹着许多凉风,深一脚浅一脚绕行小巷回侯府时,米酒慌忙迎上来,替他披上狐裘大氅。
不过伸手一揽,便摸到自家主子冻得发僵的身子,好似庭中半截老木。
米酒忙将人往屋里扶,小声呼道:“您这是不要命了!”
“多大点事儿,”舟多慈捉了米酒的手往自己脑门上探了一把,“这不挺热乎的嘛。”
整个额上烧得滚烫,甚至沁出点薄汗来。
米酒实在听不下去,把人往床上一塞,少见地顶嘴道:“再烧下去,就能撤掉下午新添的那盆银丝碳了。主子,您倒是会替周将军节省府里用度开支。”
舟多慈整个人摊在高床软枕上,只有气无力地骂了句混账东西,便筋疲力尽地闭了眼,由着米酒打来热水擦拭自己僵冷的四肢。
他自幼长在岭南,实在很耐不得寒。
过了半晌,这噬骨的凉意方才慢慢消退几分,他坐起身来,将一碗热汤药捧在手心。
可鼻息依旧是滚烫的,同这药汤热气纠葛得难舍难分,昨日被疾抓裂的伤口又渗出点血来。
他朝米酒招招手,冷声吩咐道:“你去找个好点的郎中来,开剂见效快的药——起码明日之内能让我行走如常。”
“主子,”米酒皱着眉看他,“您都这样了,好好养着才是最重要的。”
“等不了。”舟多慈喝了口姜茶,不徐不慢地说,“明日老皇帝必定召我进宫,我总得有个人样。”
他苍白的手指眼下稍稍回了暖,血全涌到指尖来,通红一片:“今晚我踹了老皇帝身边的新晋红人,他若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大抵是要好好诉一诉苦的。”
“他若是沉得住气,今夜席间也分明有所隐瞒,此番赴宴,定然并非隆安帝的授意。我踹他时用了八成力,就算不主动说,跛着脚也定会被问及,他瞒不过去,便会囫囵撒个无伤大雅的谎话。”
舟多慈在腾升的水雾里半眯着眼,轻声道:“只要他撒了谎,隆安帝便会信我仍是纨绔,左右明日得进宫挨训。”
米酒倒吸一口凉气,叹道:“主子,您这一脚也太冒险了,何苦如此呢?”
舟多慈将空碗往他手里一塞,说:“你懂什么?这样闹上一闹,是为以小博大。”
“老皇帝训人,眼下得忍,呼我我便去,无话可说。左右一定能因这一出闹剧得个闲职,我不算太亏。”舟多慈唇上血色也回来一点,朝米酒扯出半个惨淡的笑来,“他想拴着我,怎么肯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也渡莫名地想……那他是愿意的吗?
有没有被欺负?
被人魔掳走之后——
也渡到底没有追问这些,一个字也没有再提。
他只是心底突然爆发出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杀意,甚至已经细致考虑起来,要不要回去人魔洞府。
虽然这具身外化身暂时杀不死人魔,但自爆之后,也能让他重伤。
至于这寄存他分神的化身毁灭之后会付出的代价……无非就是再多修炼个几千年。也渡考虑之后,居然觉得代价再公平不过。
第190章生生不息的凡人
那非常突兀地出现在也渡脑海当中的念头,虽然鲜明,到底未曾实现——
戾气是真。但相比于由戾气而生的强烈憎恶,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显然是带舟多慈先离开妖渊。
两者无需过多权衡,只这个念头一出来,也渡便熄了原本折返回去,用化身发动袭击的计划。只是那眼底,依旧透出一种森冷的寒意来。
在距离燕都不远处,季肃便先行离开,看表情,应该是去收拾寿昌伯了。
容初弦换了亲王仪仗,从大开的城门,一路行到新鲜出炉的亲王府前,上面高高挂着康王府三个字。
直到此时,他才有“原来真的要登基”的实感。
——从平凡社畜穿越成小皇帝,家里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容初弦、阿不,哥,咱们真发达了!”肖晓看起来比他还激动。
“冷静!”
这句话既是说给肖晓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容初弦用力握了握拳,非常认真地分析:“咱们初来乍到,要以不变应万变。”
想到路上突如其来的那场刺杀,肖晓立刻拍胸脯保证:“这你放心,有我在,什么牛鬼神蛇都伤不到你。”
他来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护容初弦吗?
容初弦点头,偌大的燕都里,他能信舟的人很少,只有寥寥几个。不求在位期间做出多大的贡献,总不能没上舟就被人算计死吧。
他还是很珍惜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的。舟多慈失策了。
没有实体,他就只能进到颍川百草生梦里把他胖揍一顿。
这晚颍川百草生难得文思泉涌,挥洒一通笔墨,痛痛快快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