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渡慢吞吞拆了信纸,又递还给他:“看不了,念给我听。”
舟多慈知道他还是得来求自己,心中得意,展信念道:“‘姓阮的,见信如晤。舟多慈和舟多慈,我定要带一个回太微宗,你看着办吧。’”
读罢,他抬眼看向也渡。后者只是不声不响。
不知也渡心里在想什么,该不会是在盘算着,把自己送出去能省去多少麻烦吧?
“究竟有多像,才让他如此惦记。”也渡幽幽说道,“只是可惜,我双眼已盲。”
大家都看过了舟多慈的模样,只有也渡不曾看过。
他指尖微动,想要伸手再去摸一次这个弟子的骨相,但这冲动被他按捺住了。
他是舟多慈的师父。
于理不合,于情不妥。
舟多慈浑然不觉,低头去翻信件。
“哦?这里还有一封凌原给我的信。他说他考虑数日后,决定去剑宗,拜江卿白为师。我看他用剑资质不输白术,是个可造之材。你说呢,师尊?”
“……”也渡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许久之后,他忽然没头没尾道,“今晚要下雨。”
“是吗?”
这么大的雨,若有人杀人藏尸,大约也不会留下痕迹吧。
舟多慈身为天道,竟没预感到这场瓢泼大雨。
天意之外,便是人为。
贺晨朗心下一时发愁,眼见这位大爷由仆从贴身服侍着方肯下轿,愈发觉得对方这般矜贵,断不可能挑捡这管理马场的苦差事。
眼下,他只好盼着这位爷平日里少来太仆寺衙内添乱。
舟多慈一想便知贺晨朗的诸多忧虑,入正堂后便快步上前稍行一礼,温煦道:“在下舟多慈,表字清雎,见过太仆寺卿贺大人。”
堂内站着的几人均是一怔,没料想到会是这般和谐的开场,气氛一时吊诡。
贺晨朗最先反应过来,慌忙回了礼屏退众人,同舟多慈好一番客套,方才将话题引入正轨,将少卿之职简要陈述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世子心悦何职?”
舟多慈坐在如意椅上,正抿着瓷盏中温热茶水,闻言一笑,说:“贺大人可知,我为何来此?”
“这”贺晨朗一手搓着膝上官袍,谨慎答话道,“天子之命,我等岂敢妄加揣测。”
“是因着前天夜里,在下眼拙心大,踹伤了皇上身边近身侍奉的内监。”
雪粒扬在冬日烈风里,撕扯着太仆寺院内小小的一囿天地,舟多慈在这风里笼紧了狐裘,欣赏着贺晨朗怔愣的神情。
他换了个翘腿的舒服姿势,狡黠一笑,喉头由上至下轻微滚动一遭,慢条斯理地说:“皇上打发我滚远些呢,贺大人,我可有得选吗?”
鸿宝本在席间喝了不少酒,被着舟多慈扶上轿时,却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了。
他几乎瘫靠在软座上,分不清此刻是梦是真,只觉得喉头烧灼,难言一字。
这场席同也渡的相谈虽不尽兴,可离间周舟二人的目的却也算歪打正着,好歹能有所交代——此外,抚南侯府的密辛,也算得今夜的意外收获。
他心下正惶惶然思索着,突然听得舟多慈开了口。
舟多慈温声细语地问道:“公公对在下,丝毫不好奇吗?”
鸿宝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少侠说笑。少侠不取下这帷幕,想来也不愿旁人多打听。”
舟多慈啊了一声,颇为遗憾地说:“公公对我的脸,全然没有一点兴趣吗?”
鸿宝赔着笑道:“少侠的确是生了副好皮囊,只可惜这脸破了相——不愿示人,便不见吧。”
他说着,连连摆手,一点点朝后避去。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舟多慈将鸿宝的手攥住了,冰冷指尖紧紧贴在鸿宝因饮酒而发烫的皮肉上,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他俯身逼近鸿宝,在其耳侧温声回话道:“我不过中人之姿,公公抬爱。”
可他手上越发紧的力气也使这温煦愈发吊诡,鸿宝心底快速升起愈大的不安来。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想要将手抽离出来,却被舟多慈猝不及防地一拧,将半只胳膊反剪至背后。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舟多慈的声音好似若即若离的夜雾,寒意直往他耳心里钻。
“公公今日席上,既说舟多慈刻薄阴险,我又怎能辜负公公美意——不叫公公亲眼见识一番呢?”
鸿宝猛然瞪大了眼。
下一霎,舟多慈抬脚往他膝弯狠狠一踹,鸿宝疼得眼前一黑,却紧咬牙关不敢出声,冷汗直冒地扑通跪倒下去。
舟多慈绕行至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面上神色被帷幕轻纱挡住,看不真切。
只是从这帷幕下传出的声音,却依旧温煦得很,丝毫不显愠色。
“原来公公也会害怕。”
“今日席上,我还当公公同为性情中人,真叫我失望。”
鸿宝惊骇不已,口中又干又燥,居然半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舟多慈颇觉无趣,用脚尖挑起鸿宝的下巴,当着他惨白的脸,将自己的帷帽取下,又一点点撕开了右眼下的假赖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