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道:“哪怕送上杨弘寿,外加整座颍州府,褚景明也未必点头。”
“那怀将军会死吗?”
几日后,公孙昌、段方圆抵达檀州褚景明军营。
段方圆一袭黑衣,身姿英武,站在帐外解了刀,接受了门口侍卫的搜身,这才跟在公孙昌身后走进了大帐。
公孙昌个头不高,身穿朝服,头发斑白。
他宦海沉浮已有数十载,主打一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的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入了大帐,作揖说道:“见过岳阳王。”
段方圆在公孙昌身后抱了拳。
褚景明左右身侧坐了两位座上宾,其中一人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却仍肃穆威严,有武将之风,恐怕便是褚景明的另一位恩师,杜广良。
另一人身穿宽袖大袍,手拿折扇,气度风雅,显然是个文人,大概便是褚景明养的入幕之宾了。
褚景明眉山压眼,并不言语。
他一身轻甲,大马金刀坐在堂前,左手撑着大腿,正独自饮酒。
如今怀信在他们手中,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他一点都不着急,该急的是这使节。他倒想听听,周权、周祈安愿意开出什么样的价码换回怀信。
“我……”
公孙昌正欲开口,那谋士却扫了他一眼,面色和朗,向褚景明攀谈了一句,说道:“在下以为,这使节身穿的朝服倒很有趣。”
褚景明问道:“哪里有趣?”
谋士扇了两把折扇,声音朗朗,说道:“早听闻他们先帝的两位义子,一个周权,一个周祈安,皆已叛逃出京。这使节是叛党的人,如今已割据自立,另立门户,却仍穿着盛国的朝服,让在下感到有趣。”
褚景明捏着金盏,只撇嘴轻笑,没怎么应声。
公孙昌声音和缓,回应道:“我们虽同燕王割据自立,但我们仍自认是盛国的臣子,我们的军队也仍是盛军。只不过在我们眼中,燕王才是盛国的正统,长安那位才是反贼。”
听到这儿,褚景明愣了愣,而后开始哈哈大笑!
“好一个倒反天罡!”褚景明说道,“你们的祖皇帝便是臣子篡位,他和他的亲儿子都遑论正统,区区一个乱臣贼子的t义子,竟也敢自称正统?”
“北人粗俗。”谋士也在一旁忍俊不禁,说道,“这使节身穿红官袍,想必品级也不低,竟是连‘正统’二字是何意都不清楚,实在是贻笑大方!这学问,恐怕还不及我们江南的一个童生呢!”
公孙昌立在帐内,面色不改,任他们嘲讽。
等他们笑够了,他才捋了一把小胡须,缓缓开口道:“不成想二位年纪轻轻,竟是比我这老头子还要古板。”
谋士道:“哦?”
“老夫年轻时也曾以为,唯有血缘正统才叫正统。”公孙昌道,“可尚书有云,‘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皇天何来血缘?谁能为万世开太平,谁能为黎庶谋福祉,谁有德行,谁便是正统天子!”
“吴国也是造反得天下,若能施恩于百姓,进而完成大一统,则也可自称正统。”
“只可惜吴国皇室骄奢淫逸,吴国乃皇室宗亲一家之吴国,而非千万百姓之吴国,因此,也只是偏安一隅的僭伪之国!”
那谋士滴酒未沾,听到这儿,却感到脸颊一阵阵发烫。
他想驳倒这言论,奈何才疏学浅,一时竟难以辩驳,只侧眸瞥了一眼褚景明脸色。
褚景明面无表情,却又显一丝愠怒。
他干了一杯酒,问道:“那本王倒想请教请教,这位使节又何以认为,你们的燕王便是正统?”
公孙昌垂眸浅笑,显出一丝小骄傲。
“我们燕王自自立以来,改革青州税制,所到之处皆推行田册重造,以减轻黎庶的税赋摊牌,此次更是在荆州推行了计口授田,使得荆州耕者有其田。所做之事,无不为生民考虑,在领地内也深得民心。”
“我们燕王,在不加重百姓税赋的前提下,养活了手中军队。反观吴国,为了打这场仗,对百姓却是层层盘剥,使得百姓困苦,民不聊生!而皇室宗亲的奢靡,却丝毫不减。”
他说着,看向了褚景明,直言道:“岳阳王年轻有为,是一代帅才,可惜只知行兵打仗,忠于的又是南吴这样的政权,看不到天下局势,看不到黎庶民生,实在是可惜,可惜!”
听了这话,褚景明感到一股火气一阵阵涌上头顶,后背却不断窜来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