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的手指被粉笔灰染成了灰白色。
她站在月球教育中继站b-区的主教室内,脚下是半融化的钛合金地板,头顶穹顶裂开一道斜缝,一束冷白的阳光斜切进来,像把刀,正好劈在那块锈得黑的钢板黑板上。
风从破损的气密门灌入,带着月尘特有的金属腥气,吹得她鬓角几缕银轻轻晃动。
她没戴手套。
左手捏着一支只剩拇指长的粉笔,右手执笔,在钢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这里没有标准答案。”
字迹歪斜,力道不均,有些笔画刮出刺耳的“吱嘎”声,像是钢板在疼。
可她写得很慢,很稳。
每一个字落下去,都像钉进一块活的骨头里。
写完,她没停顿,转身去擦黑板。
粉笔擦是用旧宇航服内衬撕成的布条缠成的,粗糙,吸灰。
她抬臂,手腕轻转,抹过第一行字——“这里”。
粉笔灰簌簌落下,却在半空悬住了。
不是飘散,不是沉降,是静止。
整片灰雾浮在光束里,颗粒清晰,轮廓分明,像被时间掐住了喉咙。
三秒。
艾琳娜没抬头。
她甚至没眨眼。
只是手腕垂下,指尖轻轻一折——“咔”。
最后一截粉笔断成两截。
她弯腰,把较短的那截放进讲台前一张空着的铅笔盒里。
盒子是老式合金材质,盖子边缘磕掉了漆,露出底下暗哑的镍色。
“今天作业,”她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通风管里低沉的嗡鸣,“给这个盒子起个名字。明天带来。”
没人应答。
教室空着。
只有七张课桌,三把椅子,两扇漏风的观察窗。
三年前联盟撤走时带走了所有学生芯片、所有教学终端、所有能联网的设备,唯独留下这些不会说话的铁壳子。
可艾琳娜每天来。
每天擦黑板,每天写一句新的话,每天在空座位间穿行,仿佛真有孩子在听。
她知道他们不在。
但她也记得——三个月前,无名之碑传来那一声“嗯”之后,火星避难舱里那个叫“亮亮”的野花,真的在第二天清晨开了。
命名不是仪式。是呼吸。
她合上铅笔盒盖子,金属轻响一声。
转身时,袖口扫过窗台,震落一小撮积年的月尘。
那尘在光里浮了半秒,才缓缓沉下。
同一时刻,繁星蹲在无名之碑基座裂缝旁。
风比昨天小了。
地表温度计显示零下c,可她左眼封印处微微烫。
不是痛,是苏醒前的微痒。
裂缝只有手指宽,深不见底。
她没用扫描仪,没调数据链,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就在她凝视的第三十七秒,一株银叶草从缝隙里探出半片叶子。
叶片薄如蝉翼,泛着液态汞般的冷光。
叶脉不是绿色,是淡银,细密如神经束,在幽暗中明明灭灭,节奏缓慢,却精准——每一次明暗交替,都与她左眼封印纹路的明暗变化完全同步。
她没伸手碰。没采撷,没拍照,没录入任何终端。
只是抬起右手,用指甲尖,在碑面离地三十厘米处,刻下一道浅痕。
不深,bareyvisibe,像孩子随手一划。
刻完,她直起身,从贴身口袋掏出一本硬壳手稿——《原始协议解构手稿》,纸页泛黄,边角卷曲。
她翻到第页,指尖停在标题下方那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