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十年事,都到心头
再登开福寺,光景照旧,季节似乎并未给这座四季草长的丘陵之地带去显着的变化,唯细枝末节处点缀着白翠淡黄色的嫩芽。
厚重的钟声深沉响起,悠远悠长,荡涤远山白云之间,于天地诉说沧桑,最後没入人间长河。
一声洗尘,一声洗哀,一声洗愁,洁身净心,五感通明,方觉自己真正身处古朴清净之地。
此次登寺与上一次刻意的大张旗鼓不同,几乎属于秘而不宣,明面上只有清窈一人,所行目的地更是直接。
寻着上次的脚步,经过那道受尽风吹雨打依旧生机勃勃的藤桥,明明形单影只却高大宏伟的老旧杉木,她径直来到後山石屋。
月光跟着不着颜色的云层若隐若现,待一大段云层飘过,远处高峨山顶似覆盖了一层白雪,近处的树影间则落下斑驳点点。
“唰唰”地声音,缥缈着吹入耳畔,凑近一瞧,方惊觉有青衫墨绶的侠客正对月谈剑。
叶影藏锋剑,月华开万山,徊走无冰凌,飘然刺山雪。
月照下耍剑的身姿颇有一股出尘的不羁,不由得令人想到这几句话来。
本以为赤雮剑只有飒气,不曾想扫落春叶亦能有如此荡气回肠,宛如绵绵的情谊划过心头,在不知不觉叫人放下戒心,而後杀气突现,致命一击。
蓦然,飞扬的青葱绿叶随着剑气吹起一阵卷风,径直向站在树後的她侵袭而来。
一股带着清香的尘土味扑面而来,既然来不及躲,清窈干脆站在原地,侧面闭目迎受着一道忽如其来的狂风。
好在,唯几片树叶点中了她的穴道,其馀未有什麽杀伤力。
再睁眼时,赤雮剑的主人已站定她的面前,拿惊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似是对这位意外来客十分好奇。
一双桃花眼下是格外高挺的鼻梁,下抑的嘴角本该显得凌厉却因为赤忱眼神的流动看上去纯良无害:“怎麽是你?”
说罢,又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咦,就你一个人吗?”
大概猜到他在眺望谁的身影,可今日的话题清窈本就是打算避开那个人的,自然不会来。
是以浅笑着,用一句话便转移了对方的视线:“怎麽,就我一个不行吗?还是说,廖公子见我孤身一人便打算欺负我?”
见她开口就是轻浮之语,廖冀吓了一跳,而後瞋目,果断向後退去半步:“欸,你这个女人乱说什麽呢!”
扫了扫自己不能动弹的四肢,清窈继而调侃,装出一副委屈受辱的模样:“那公子何以点了我的穴道?”
“我……”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生出百口莫辩的滋味来,廖冀伸出手去,忙欲解开对方。
忽而想起月上柳梢,此刻他们孤男寡女的情形,若再伸手去解穴,多出什麽非必要的接触,实在有些不妥,便顿了顿,将手收回,打算摸黑在地上找两颗小石子出来。
一个弯腰的功夫,脑子突然就清明了,接上方才的话道:“谁叫你方才偷看来着~”
“是公子练剑入心了。”清窈回。
言外之意,她可没有要偷看。
寻得两颗大小合适的石头,手里颠了颠,廖冀一心二用问道:“可你来我这里做什麽?莫是想知道阿珩以往的一些糗事不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清窈微讶这位脑子不太灵光的人杰俊秀也有大智若愚的时候。
脱手而出的石子准确击中清窈身上的穴位,不算很疼,看来力道上对方也是花了心思的。
皆说得道者视世间平等。即便在世人看来,她这样一位祸国殃民的妖後,他们本应是对立面的人物,这个廖冀亦能以君子之礼相待,言语间未有诋毁鄙夷,便知闻不生对他的看重是有理由的。
乱世纷争诱出多少魑魅魍魉,而像这样的人,太少了。
浅浅活动四肢,清窈反问:“不行吗?”
似是想从眸中探看出究竟有几分真心,是以廖冀盯着她凝视良久:“阿珩对你是有些特别的,你愿意为他花时间,却不知是福是祸。”
“人有旦夕祸福,是福是祸,不到最後又如何可以确定呢?”,撇开对方的试探,清窈又问:“自公子回峣姜,你二人亦见过,他可同你说起过我?”
“初见你,我以为阿珩喜欢你,如此绝了对穆家丫头的心思也好。後来再见,你已是我朝王後,算起来,该是我的……弟媳。”
顿了顿,对方的神色算不上嘲讽,大抵是感叹世事无常的可笑:“阿珩对你,很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