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序含笑道:“我比您虚长几岁,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您——做什麽事情都得有副好身子,您切不可疏忽。便是您不想去定邺,现在回嘉广也是一样的,千万不要因为生辰宴耽误了病情。”
这才刚到盛阳郡,魏序三言两语又要把自己送回嘉广?
傻子也看出魏序是在挤兑人。
姜玘咬牙,暗恨魏序记仇,面上挤出笑:“请魏王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魏序见他面色难看,自认是报了方才姜玘让他“稍等片刻”的仇。
走过场见姜玘一面後,他就没兴趣陪姜玘继续闲聊,顺势起身道:“天子既然无恙,我与皎皎就先退下,不打扰您休息了。”
“嗯……不,魏王,等丶等等。”
姜玘似是想起什麽,他喊住魏序:“魏王稍等片刻,我还有一事要与您相谈。”
魏序奇道:“哦?您有事要与我谈?”
姜玘犹豫地瞥魏序身後的皎皎一眼,迟疑道:“……是。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与您单独谈一谈。”
魏序不觉得自己能和姜玘有什麽好谈的。
不过天子这麽说,他还是起了点兴趣,回身吩咐皎皎:“既然如此,皎皎你就先回去休息吧。今晚你还没用什麽晚膳,想吃什麽就让行宫里的厨子去做。”
姜玘见魏序对皎皎一副慈父派头,心想自己身为舅舅,也不能被魏序比下去。
于是他也学着魏序的模样,尽力对皎皎露出温和慈爱的微笑:“皎皎,我这次从嘉广带了许多漂亮的衣物首饰,明日就让人给你送去,你见了一定喜欢。”
这两位长辈的关爱,皎皎看着都累,更不觉得自己有福气消受。
她应声离开。
行宫太大,依旧是之前领路的奴仆提灯带皎皎回去。回廊曲曲折折,每十步就挂着灯笼,灯光映照在回廊边的湖上,煞是好看。
等出回廊走入花园中的小径时,视线便立即被暗色笼罩。树林与花丛林密,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与松香,间或伴着几声蝉声与鹧鸪声。
走得好好的,前方领路的奴仆忽然停下脚步。
皎皎刚想问怎麽了,就见躬身行礼,低声向前方问好:“奴见过殷王。”
是殷鞅。
皎皎呼吸微乱,手指不自觉微蜷。
脑海中思绪纷乱,一会儿是“殷鞅怎麽来了”,一会儿又是“殷鞅终于来了”。仿佛从埕陵逃走那晚起,她就预料到会有这麽一日发生。
他是来报复她的。
皎皎无比确定。
树影幢幢,落在殷鞅的面上,半明半暗。
他对于奴仆的问好没有反应,只是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冷冰冰地丶一动不动地盯着奴仆身後的皎皎,眉眼霜寒,幽冷得像是刚从幽冥爬回人间的厉鬼。
一年过去,他的变化大到让人一眼就能发现——身形更高丶肩膀更宽丶眉眼更深邃,可又好像什麽都没变,依旧桀骜不驯,始终下巴微擡,一副冷淡傲慢的讨人嫌的模样。
真是冤家聚头。
皎皎沉默半晌,对领路的奴仆道:“既然已经问过好了,那就继续走吧。”
奴仆提着灯,先是悄悄看一眼身前冷笑不止的殷王,再悄悄看一眼身後神色淡漠的王姬,陷入两难。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两位他都得罪不起啊。
见奴仆急得额头冒汗,最後还是皎皎看不过去,先出了声。
她擡眼看着殷鞅,平静道:“殷王深夜在此,究竟有何指教?”
“自来那些燕人魏人越人都称呼我殷人为殷蛮,我原以为中原诸国的人个个懂礼仪,今日再见王姬,却觉得不过如此。”
殷鞅嘲讽道:“魏王就是这麽教养王姬的?还是王姬自矜高贵,哪怕是见到一国国君,也不愿意驻足停留,向我道声好?”
果然是找茬的上门了。
皎皎冷冷道:“那我现在向您问好,您是否满意?”
过往三百多天的日子历历在目,殷鞅看着月色下皎皎莹润无暇的动人面庞,喉头忽的阵阵痒,心底深处泛起一丝一缕细细麻麻的恨意来。
“……我很好。”殷鞅努力止住想要咳嗽的冲动,盯着皎皎,森森然一字一顿道:“托王姬的福,过去整整一年,我过得非常好。”
皎皎不为所动。
她瞥了眼侧前方听得呆愣的领路奴仆,无声叹气,知道想要靠这奴仆打破僵局是不可能的了。
“如此就好。”
从奴仆手里接过宫灯,皎皎率先提步向前走去。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一方天地,在与殷鞅擦肩而过的同时,她似是笑了声:“……托您的福,过去一年,我也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