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自然相信父皇。”
皇帝深深的打量思无涯,这个流着异族血液的儿子,有时候仿佛令人能一眼看到头,有时候却又觉得一切是错觉,根本捉摸不定。
然则到了这时候,也没有其他更好选择。
“很好。”皇帝点点头,说,“时间紧迫,过两日你便出发,抓紧时间,于你生辰之前回来。届时尚可为你办场生辰宴。”
“先谢过父皇。”思无涯自始至终面带笑容,毕恭毕敬道。
思无涯离开後,皇帝神情颓然下来,烦躁的扯了扯领口。
梁总管忙上前,为皇帝按压头部,缓解他的焦虑。
“人手可都布置下去了?”皇帝闭着眼睛,沉声道。
“回陛下,两路人马,明处暗处都已安排妥当,俱是顶尖高手,太子的思家军再厉害,终究不过几百人,绝对不敌。”
“药呢?”
梁总管答道:“按陛下的意思,已交给护送的禁卫军统领,刚好维持至太子生辰前,谅太子绝不敢多加耽搁。”
皇帝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复又开口道:“冰库呢。”
“老奴与太医们再三确认过,这些年储存的血量,足够再用十二年。”
事实上每月采血只需一碗便够了,但从最初采血开始,皇帝便吩咐采两碗,偶尔甚至三碗,其中一碗当月服用,剩下的便储于冰库之中。
十年下来,已俨然存储出了另一个十来年的量。
换言之,哪怕思无涯某日真意外身亡,只要两人还未达成完全的共生之前,皇帝靠着这些血,尚能茍活至少十年。
当然,毒解之前他不死还是最好的。
确认过这件事後,皇帝的焦虑似乎终于缓解了一点,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陛下真龙天子,上天庇佑,如今太子亲去,必然能够马到功成,陛下不必太过忧心。”梁总管劝慰道。
“你懂什麽。”皇帝挥开他,睁开眼睛。
“陛下是担心那眉妃……太子母亲另有心思?”梁总管泡来杯茶,小心问道。
“她?呵,”皇帝嗤了声,“朕苦寻她十年不得其果,朕就知道,不到最後关头,她定不会现身,而到最後关头,她不可能不现身。”
“陛下料事如神。”梁总管恭维道。
“她当初种下那蛊,为的不就是今日。”皇帝眼下乌青,浑然忘记这些天的辗转难眠,目光暗沉,道,“朕还记得她当初模样,美艳绝绝。”
有那麽片刻,皇帝仿佛陷入往事的美好回忆中,殿中出现短暂的静谧。
“美则美矣,可惜不识大体,满脑子只有小儿女情长,竟希冀朕只独宠她一人。”皇帝冷哼声,“天真愚蠢,痴人说梦。甜言蜜语的承诺不过是风花雪月用的点缀而已,太过当真便是自取其辱。”
“朕乃堂堂天子,龙液广布,雨露均施,方为江山社稷之福。她心智太不成熟,根本不懂。”
“不过她对朕倒的确一片痴心。虽说因爱生恨,也因爱之深。”皇帝继续道,“恨这麽多年,图什麽?女人无非图一口气。难不成是特地将她骨肉骗过去,亲手杀了不成?”
“朕顺她这口气便是。你记得将朕当年与她的定情物让太子带上,朕再修书一封……她会原谅朕。”
皇帝年轻时高大英俊,的确有令人沉溺的资本,他又身居高位,心理上已完全适应了高高在上,所有女人死心塌地围绕于他。太子母亲当年离开,正因对他的独宠“求而不得”之时,显然对太子母亲来说,仍是感情正酣之时,离开乃是失望,伤心……
当年留下那蛊,一则保住两人孩子之命,二则便是为多年後再见埋下伏笔。
而这麽多年过去,她在最後时刻给出信号,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皇宫後宫佳丽无数,自认为对女人心思拿捏的无可挑剔。这一点上,他并不担心太子母亲如何。
“女人一旦怨气消融,其他都不足为怵。”皇帝面色凝重,“朕更担心的是那妖物。”
“陛下也握着太子的命,太子又能如何?”梁总管道。
“他就是个疯子。”皇帝叩了叩桌面,眼神阴沉,“他自己心知肚明,朕不可能让他真正继承大统,一旦蛊毒被解,他还有何优势?他会信朕的承诺吗?”
皇帝亦是心知肚明,他起身踱了两步,眉头紧蹙,“他如今越顺从,朕越不安。朕等这一日多年,他难道不曾提防?暗中可有布置?朕始终放心不下,总觉得没那麽简单。”
说着说着,皇帝又焦躁起来,“这一去是纵虎归山,还是……朕就怕他疯起来不要命。自己的命,朕的命都不要了……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不行,得把他叫回来!”
“陛下,陛下,冷静,冷静,”梁总管慌忙扶住皇帝,劝慰道,“陛下不要自己吓自己。就算太子想要同归于尽,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本来陛下也并不全指望于他身上——只要太子能深入鹋族之地,能见到眉妃,或他族人,剩下的,不都在陛下掌控中吗?”梁总管徐徐道来,“便是那时没有太子,蛊毒也不再是问题。不是吗?”
皇帝深吸一口气,的确,只要见到了鹋族人,便有其他希望,皇帝沉声道,“让所有人记好了,解药到手之後,若需太子回京後方可解,便务必保护好太子安危。若不需回京……”
梁总管微微躬身:“老奴明白。”
“关于鹋族他人,”皇帝道:“待朕蛊毒全解之後再行定夺,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是。”
剩下的这几个月里,是至为关键时刻,皇帝远在京城,反而无法松懈下来,唯有日日煎熬,等待那一日到来。
夜色缓缓降临,宫殿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初五,假期结束,朝臣们入宫上朝,太子思无涯则离京南下。
伽月留于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