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舒了一口气,放下这些芜杂的思绪,走入其中。
“软软想吃糖豆粥了?”
“不想。”崔时清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赤豆。
纪危舟下颚微紧,小心地端详着女娘的面色。
也不等纪危舟发问,崔时清扔下赤豆,烦闷地推开了漆盒。
“我捡豆子,是因为生气。”
纪危舟坐在床边脚踏上,握住崔时清的双手,仰头望着她,“软软受委屈了。”
“不止委屈,还受足窝囊气了。”崔时清神色幽幽地乜着他,哂笑道。
纪危舟惭愧地低下头,把面颊贴在崔时清的掌心,感受着女娘柔软又纤小的双手,“只要软软可以消气,我什麽都愿意做。”
“真的?”崔时清的拇指轻轻划过深邃的眉眼。
“真的。软软要我做什麽?”纪危舟虔诚地问道。
长睫轻微颤动,惹得指腹掌心发痒,却仅止于此,崔时清的心没有往日的动容。
她眸光冷寒地觑着膝上的郎君,目光阴鸷地说道:“我要你亲手杀了孟云希母子。”
纪危舟浑身僵硬,坐直身体,神色复杂地仰视着这双疏离冷淡的眸子。
“做不到吗?”崔时清没有闪躲他惊诧的眼睛,恶劣地淡笑着,让他看清自己的残忍。
不说纪危舟在佛陀面前许下的誓言。
只论弑杀生母,便是古往今来十恶不赦的罪行。
哪怕在梦中,那个死气沉沉的大帝,也仅仅幽禁了野心勃勃的生母,吃喝不断地供养着。
她的这席话,堪称人世间最恶毒可怖的教唆。
崔时清知道,但她不想让一再暗害自己的孟云希母子善终,更不想让眼前的九世死敌好受!
“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崔时清轻轻拂去了膝上的双手,就如同拂去沾染了衣袂的尘埃,满眼皆是冷漠。
纪危舟慌了心神。
他六神无主地探摸到崔时清的指尖,眼神在她面上顿了一下,见她没有厌恶与抵触的情绪,便屈指虚拢着,攥在了掌心。
“我会杀了他们。”纪危舟说道。
崔时清微讶了一瞬,但很快冷静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着他。
所谓风清气正丶出淤泥而不染的天道之子,似乎都成了笑话。
历经九世的衆叛亲离,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为了家中小女娘偷看话本丶欺压婢子而唠叨,为了天下苍生丶饥民饿殍而食不下咽的赤子了。
崔时清乐见于天道之子变得面目全非,不再自以为是地摆出使她发笑的理想丶信念,以刚正不阿丶大义凛然的姿态来说道,来训言,告诉她什麽是对丶什麽是错。
告诉她,她是错。
但是,这一世。
自从她动了心以後,便割裂了纪危舟和天道之子。
她舍不得把面前的这个人,她的夫君碾入尘泥,她做不到。
崔时清的目光游移于纪危舟的面上,一点点扫过他的眉眼丶鼻梁,紧张微抿的唇瓣。青色的胡茬刮过了,棱角分明而刚毅,崔时清知道,此时他的下颌顺滑好摸,也很好亲。
她很想忘记梦境,和她的夫君计划好远游的路线,再做几身御寒的冬衣,一同出门丶看遍天下山水。
可是,她还是做不到。
她接受自己心仪于宿敌,但接受不了九世的戏弄丶九世的挫败,九世间流过的所有人的血。
她无法不存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