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雁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才会大老远跑来,要跟他触膝长谈,才会离开的时候,每一步都走得跌撞?
“谢谢你,你会自由的。”
贺北雁喝了太多酒,走路都走不稳,但说这几个字是却是很稳,像是在心里酝酿了很久,吐出来的不只是几个字节,而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冼秋一看着贺北雁的背影凄凉而悲怆,像是冬日里最後落下的那片孤寂的雪花。
冼秋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和缓慢关上的木门,他想不明白贺北雁为什麽要说谢谢,也不明白为什麽要说他的自由。
为他“奉献”精神而说谢?那还是别了,他并不想做实验体,要是给个机会,冼秋一早就跑了。
他所说的自由又要等到什麽时候呢?
从小到大,冼秋一得到的自由很少。
他得到过短暂的喘息,他贪念那一刻海风吹到脸上的凉爽。
那个私生子消失的傍晚,冼秋一为了找到他,跑到了外面。
冬天的夜总是冷的,即使不吹风,也会有刺骨的寒意。
现在回想起来,冼秋一什麽也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的云很厚,他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走了很久,昏黄的灯光下印着他的影子,在这飘渺的紧紧相依中,感受了冬天里的温暖。
桐山很大,大到你走到街上,也不会碰到几个熟人。大到你,绕了两三圈,就可能迷路。
冼秋一的方向感是後天养成的,他小时候可从来不记路。那次也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个人跑出去,独自一个人走了那麽久。
冼家人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在海边找到冼秋一的。
那时,东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太阳还在海平线之下。
冼秋一站在一棵椰子树下,海风把他吹得哆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忍受住那天的寒冷和黑暗的。
回去後,他大病一场,足足烧了三日。那三天,恍恍惚惚,等到天光大亮後,冼秋一才醒来。
他是醒来了,那个孩子呢?
大概是死了吧。
桐山偏南,但这并不是说他的冬天不冷。
大概是死了吧。
他忽然明白,原来找一个人不需要太久。
只是有人不想耗费精力罢了。
生命原来这麽不值一提,可以轻易地被抛弃。
後院那棵桂花树茂盛了,那种下那棵树的孩子呢?
他的灵魂又在何处飘零?
在这待久了,冼秋一开始对大部分事都提不起兴趣,原先他爱看的书,现在是连翻都不想翻。
他开始大脑放空,或是坐在书桌前,或者是站在门後,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般长时间的发呆。
贺北雁不再每日都来,他似乎很忙,来去匆匆。
他不再像原来那般过问冼秋一的身体状况,只是在门窗那匆匆看一眼,像是在确认他的猎物是否跑了。
唯一能陪他说话的人也没了。
冼秋一就像是被这世界抛弃了般,成了这世间最不起眼的存在。
大概过了两三天,冼秋一的精神难以为继。
即使用写的方式,也不能舒缓。
他写很多遍林梓萧的名字,画很多抽象的人像,每下一次笔就忍不住地哭。
笔尖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地凌迟着他的血肉。
冼秋一擡起头,只有台灯下那块地方是暖的,他佝偻着背,趴在书桌上,数不清的回忆裹挟着他,像是又回到了几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