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偏头看他一眼:“比你的字好看。”
盛湙还想说什麽,就看见阎王哗啦一下把布扯了下来,转头看他俩一眼:“不信自己看。”
两个人看清上面写的内容之後,都愣了一下。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河清海晏。
字写得很不羁,看上去像是匆忙写下的,即便如此,依旧力透纸背。那字迹他们都很熟悉,那是他们师父晏扶的字。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相信人死如灯灭,毕竟晏扶离开得太过突然和壮烈。
但是後来他留下来得痕迹越来越少,几经辗转,就连他留下的字画都不过几幅的时候,他们才接受了晏扶已经不在了这个现实。
如今冷不丁在这阴冷酆都城内看见故人字迹,心口都有点堵。
阎王眯着眼睛看了那字画半晌:“你们师父写得,应该看得出吧。”
两个人都点点头。
“这是你们师父离开酆都前最後留下的字,那个时候酆都祸事刚平,他执意要走,我拦不住。”阎王说,“你们师父其实叫扶,晏姓是他自己取的,就因为这四个字。”
“师伯,那你呢?”盛湙这个时候看着他说。
“阎王都是单名,我叫苏,”阎王笑说,“你们要是愿意,也能叫我晏苏。”
喻灯来这麽久,其实也没怎麽打听过阎王的名字,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压根以为阎王没有名字。
“阴沼地的时候,你们师父就很照顾我,”阎王笑说,目光看得有些远,“不然就我这样只长脸不长其他方面的,在那里根本活不下去。”
“但是猪队友不是那麽好带的,尤其是阴沼地各自为营的情况下,有很多次他都要放弃我了,但是我看他一眼,他又会心软。”阎王继续说。
阴沼地就是一个大型的困兽场,两个人小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开始嚼着同类的鲜血和血肉过活。
那里所有人都没什麽感情,包括早期的扶。
但是苏总是会笑,久而久之扶也会跟着他一起笑。
相互扶持的时候,格外凶险的时候,互相舔舐伤口的时候,对方似乎都是自己对阴沼地的记忆里的一片亮色。
“从阴沼地出来之後,处境并没有好多少,上一代阎王去守门了,留下一堆乌七八糟的问题,”苏说,“我看得出来你们师父不想耗在酆都,于是我坐了阎王之位,你们师父离开了酆都。”
苏在酆都一困就是千年,扶之後回来,也只是为了封鬼门。
这便是当年。
喻灯这个时候看着苏,语气有些迟疑:“我师父封鬼门之前,他在等人。”
“他在等我。”苏笑了。
“可是他没等到,”喻灯看苏并不排斥说这个,“不是吗?”
“这便是我今天要跟你们说的,”苏转过脸说,“你们上去之後,说不定会遇见晏扶。”
“什麽意思?”喻灯吸了一口气。
“他封鬼门的时候,我在那,”苏说,“我没敢让他看见。其实鬼门封里封的不是他的魂魄,而是我的。”
苏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人说道:“也就是说,他没有被散魂。”
没有被散魂,意味着晏扶早已入轮回,转世不一定转了几次,他们甚至还可以见面。
这其实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是两个人却谁都高兴不起来。
“那你呢?”喻灯皱着眉头问。
“肉体不死,魂魄被封,就是现在像我这样,永不可离开酆都,”苏笑笑说,“算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盛湙腾一下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问。
“怎麽,”苏笑意盈盈地看他,那笑容看得人有点心颤,“不信你摸?”
他伸了一只手出来。
喻灯伸出手去碰了一下,那几乎就是一副躯壳,只有几缕鬼气体内无头苍蝇一样盘旋。
“所以,你就一直是这样,周旋在酆都各势力之间的吗?”喻灯声音有点哽。
怪不得他从未见过苏动用过能力,也就普通的闪转腾挪比常人更轻盈些,但这种能力跟普通人会翻墙差不多,压根用不上什麽鬼气。
喻灯觉得,能给自己封印记忆,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所能干的最後的事了。
他完全不敢想一个完全没有战力的普通人,该怎麽在酆都活下去。
这个时候他才後知後觉意识到苏的心计。
但是他却不敢接着细想,他这才感觉到,兴许那天浮宫之上,他没有跟自己演戏。
他浮宫上说的话,句句真心。
“师伯,那你之後……”盛湙问道。
苏无所谓地一笑:“等鬼门封再开,我也就该走了。在这太久了,早就想走了。”
但是这一走,便是三魂七魄都散个干净,此後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