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是世上的圆月,酆都城内虽然看不见月亮,但是酆都城内却延续了世上的传统,十五总有大集。
十五再碰上逢年过节,阎王那座浮宫总是会亮灯,红绸会像一团燃着的火,从高空一路倾斜而下。
站在低下的人擡头,浮宫上的人影都能看得清楚。
这天,虽说鬼市的人并不多,但是也比之前的冷清好了不少。
忤官王和阎王的争端还没有结束,底下的民衆就再也憋不住,一个两个探头探脑,但是又不都怎麽敢说话,鬼市上的热闹安静又诡异。
不过多久,天上突然燃了灯笼,仿佛万千火花在天上烧,红河一路倾斜到地表。
这还是第一次,非年非节,亮了浮宫。
下面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上面两个人影,一个没个整形地站着,依稀能辨认出来脑後别着的芍药,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把伞。
那是阎王和喻灯。
民衆又惊又喜。
前几天坊间风言风语,说大军压境,阎王已经跑了,或者阎王被刺至今不能下床,此时谣言都不攻自破。
这两位出现无疑是最好的定心剂。
高空的风很凉,从浮宫往下看,几乎能俯瞰酆都城。
熙熙攘攘的鬼市亮着灯笼,在往远处就出了城门,那里有些无名无姓的进不来城的孤魂居住,又有着星星灯火。
从下面看酆都的建筑是压抑又诡异的,但是从上空看,屋顶弯曲的弧度都很和谐,红绸都从屋顶倾斜而下,像是一颗倒扣的彼岸花。
“这样的景象,”阎王笑了一下,“还不错吧?”
喻灯站在他旁边,没说话。
“这底下万家灯火,一个又一个魂魄转世,”阎王说,“可能我守着一片酆都城,挺有意义的。”
风很大,阎王的带着笑的话音也吹散了大半。
他知道这是他脑子一抽突然说出的牢骚话,兴许下了浮宫,他就能抓瞎地说自己什麽都没说。
于是他静静听着。
“可是我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阎王笑着说。
他说不上来这种心情是什麽时候産生的,兴许就是当年晏扶在他面前献祭之後。
从来没人问过他想不想,愿不愿意,然而担子就这麽从天上扔了下来。
自他诞生之日起,他就不是他自己了。
没人记得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喊他大王。
他已经将近一千年困居在这一片酆都城内了。
再好看的风景也看腻歪了。
一股极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整个人都有点虚脱,还有那种对过往之日深深的恶心。
他本就不是一个能安分下来的性子,不然也不会每天变着花的逗人。如此在这一千年,他也算得上是尽职尽责。
他转过头之前又深深扫了那下面灯火一眼,平静地看着喻灯说:“我不想守了。”
于是那天鬼历十五。
鬼市衆人都看见浮宫之上,两个人影纠缠扭打在一起。
从下面往上看其实只能看见人的剪影,两人之後就是浮宫墨色的建筑和通透的灯笼。
如果不仔细看,他们的动作更像是打闹,直到衆人清楚看见,喻灯的勾魂伞刺穿了另一人的肩膀。
那天之後,阎王与无常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
风言风语传遍了整座酆都城,无常是阎王这边最大的底牌,如果他俩不合,阎王这边将没有一丝胜算。
也就是说,这一场还没来得及发生的叛乱结局已经终了。
吕岱许多次派人来打探无常的消息,後来他惊喜地得知,无常不久之後就将离开酆都,只是和阎王的争端让他一时间脱不开身。
他还得知,阎王甚至偷偷控制了和无常同行的两人,他一直在想方设法送两人走。
半夜,房子周围盯梢的人终于走了,喻灯确定书房旁边没有人在偷看,这才翻看他这段时间和阎王的信件。
俩人自从上次浮宫之後就没见过面,一直是书信往来。
聊得大多是他们这次的局。
偶尔阎王会跟他扯一点有的没的,比如鬼市那家面馆出了新品,比喻灯常吃的口味好吃;或者跟个怨妇似的说他俩儿子不孝顺,都不知道来浮宫看看他。
他天生戏多,喻灯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张书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