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像背东西一般地大声开口。
“母亲,今夜九点,我在神庙里等你,一定要来。”
老母亲瞬间坐直了身体。
她扭过头,盯着孩子稚嫩的脸,表情充满了惊恐。
老母亲有一种错觉,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这个烦人的毛孩子,而是她的大女儿,她正怨恨地凝视着她,用冰冷的语气对她下着命令,或者,威胁。
只是她看不见她而已。
老母亲厉声道:“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小孩捏了捏手里“雇主”给的糖块,对老母亲的反应无动于衷,很讲信用地念出了最後一句词,“你一定要独自过来,不然,你会後悔的。”
说完,小孩也不管老母亲的脸色有多难看,他拆开糖块的包装纸,把糖丢进嘴里,笑嘻嘻地跑远了。
只留老母亲一个人气得原地跺脚。
老母亲没心思晒太阳了,她回到洋楼,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连晚饭都没有下楼吃。她在房间里焦虑地踱着步,提心吊胆丶左思右想了半晌,还没下定决心到底去不去,约定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逼近了。
“咚!”
墙上的钟表走到了九点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嗡”地一下炸开,把陷入沉思的老母亲吓了够呛,她擡起头,看着表盘上的时间,咽了一口口水。
老母亲早就知道,姐姐疯了。从青年背叛了他们的感情,向她妹妹求婚的时候,她就已经疯掉了。
疯子发起疯来能干出什麽事,谁也想不到。
姐姐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老母亲到底也没胆子爽约。她走出房门,大厅里,她的小女儿和女婿正在下棋,她说了声要出外透透气,就独自离开了别墅。
神庙和洋楼离得并不远,老母亲绕到了洋楼後面,就看到了神庙。那个有着深蓝色屋顶和血红色柱子的建筑被蓊郁的林木包围着,显出一种阴森的不祥。
庙里点着蜡烛,烛火透过大开的庙门照射出来。
这一点光反而更增诡异。
老母亲慢慢地走到了神庙的门前,她站在门口,从门框之中看到了神像盘坐着的巨大下半身。神像前的供桌上丶地上摆满了蜡烛,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将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映成了危险的红色。
姐姐背对着她立在神像前,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裙子因为火光的照耀显出了一点红,那件裙子并不宽松,套在姐姐干瘪的身体上,却像个大麻袋一样空荡。她黑发未梳,披散在後背上,已经及腰长了。
她的阴冷感和苍白感太浓重了,比起活人,她更像放了半天的尸体,扎好的纸人,来索命的怨灵。
“女儿。”
老母亲看着那个可怕的背影,颤抖着叫道。
姐姐没有回应她,只静静地站着。
似乎在等她自己走进来。
老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疯狂涌动的恐惧,扶着门框迈了进来。她的双脚刚刚踩到地面上,还没踩实,身後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庙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老母亲大惊失色,连忙回身去扒门缝。
“过来吧。”
这时,一直默默站着的姐姐终于开了口。
这一声呼唤激起了老母亲後背上的鸡皮疙瘩,她回过身,缓慢地丶谨慎地朝姐姐挪步子。
在这个过程中,她感受到有一股冰凉而充满玩味的视线黏在她的脸上,她无意识地擡起头,对上了神像的头颅之一。
那颗神像脑袋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老母亲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过岱迦了。
自从她的丈夫被岱迦神杀死後,她就拒绝参与轮流侍奉神明,其他村民既是同情她的遭遇,也是拿她这块滚刀肉没办法,只能默许她这麽做了。
这麽多年过去,她几乎记不起神像的模样了,但这个对视仿佛一支利箭,贯穿了她的大脑,于她迷雾缭绕的模糊记忆中打出了一条狭窄的通路。
透过这条通路,她的目光穿越了时间,落到了当年在神像前哭嚎的可怜女人身上,在她颤抖不止的肩膀处停下。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
那是多年前的她自己啊。
老母亲看见了当年她走进神庙的场景,也看见了她那时绝望崩溃的样子,一瞬间,所有被她刻意埋葬在脑海最深处的痛苦记忆,像被大风卷携的枯叶唰唰朝她飞来,无情地划过她的脸庞,割出一道道的血。
老母亲顿时瘫坐在了地上。
她无助地捂住脸,指腹陷进皮肤里,刚修剪不久丶还未变圆滑的指甲在她脸上抠出了深深的印子。
疼吗
疼,好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