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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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大牢中,光线昏暗,静的能听到水滴落的声音。左星和左云隔着道道铁栅,相对无言。
良久,左云沉声问道:“你早就知道景钰的处境?”左星闻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呵,原来如此。”左云笑了笑,“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
左星背靠着苔藓密布的石墙,微微摇晃着手腕上的镣铐,淡然道:“你的诚意也不怎麽样。”
“景丶妃。”左云仰首,把这两个字在牙关中咬碎,艰难地吞咽下去,“是我的错。”
“我只是怕你关心则乱丶仓促起兵。”左星神色平静,袖手道,“显而易见,你不够冷静。”
“做与不做,是我的事。说与不说,是你的事。”左云面上一丝笑意也无,手将铁栅弯出一个弧度,“事到如今,你怎麽配用兄长的口吻来教训我?”
“我不配,还有谁配?”左星向前微微倾身,镣铐哗啦作响,额前的长发在他眼窝中投下清晰的黑影,“死了的左重?”
左云出手如电,穿过铁栅,一把拎起左星的衣领,逼他和自己对视:“放尊重点。”
左星面色如常,改口道:“明德太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影响了你对皇帝的判断。你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也是意料之中。”他鼻尖穿过铁栅,靠近左云的眼睫:“说到底,你对明德太子,又是什麽心思?”
左云握着他衣领的手力道加重,神色凛冽:“敬重丶感激丶爱戴。”
“不止。他若还活着,你只会一生为他守国门。”左星唇边笑意森寒,“知慕少艾?”
左云倏然将左星整个人向後一推,微微闭了闭眼,旋即神色恢复如常,笑道:“我该再早些杀了梅七。”
“不过,是又怎麽样呢?”左云语气嘲讽,“发乎情止乎礼,我终归与你不同。”随後又更正道:“与你们不同。你总是能先我一步理解左允杨,是因为你们脑子多少有点问题,所以有共鸣吗?”
左星不羞不恼,站稳身形,声调依旧平稳:“或许。他太好懂,所以无趣。”
雨後,天光破层云。狭小窗户中透进惨白的光线,只照亮左星半张面孔,高挺的鼻梁切割昏晓,光明中的右眼鸦青幽绿,黑暗中的左眼闪烁银辉。
“你不一样。”左星似笑非笑,“看你兴风作浪,是人间第一乐事。”
半晌静默。起初,左云笑声低沉而压抑,後来渐渐变成朗声大笑。良久,他在左星探究的目光里,扶着铁栅直起身来。
嗤笑一声,他道:“是麽。”
前院熙来攘往如旧。後堂之中,王府亲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景琛出列,神情肃然道:“义父,京中已经准备就绪。”左云深吸一口气,阂目道:“去吧。”
京中,金坛寺。左允杨跪在佛前抄地藏经,已经抄了两天两夜。经文不能烧,但不烧些什麽,他又怕左云过了奈何桥,就忘了他。
他想起来,皇祖母逝世时,皇祖父曾经烧了一些诗给她。他提笔写下,“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缓缓抛入明火,霎那成灰。
高丛芸跪在他身後,面容憔悴,魂不守舍。前几日,她逃一样离开燕云宫,午夜梦回之际,尤觉得毛骨悚然。次日对镜梳妆,她呆滞地看着自己的面庞,才发现自己的眉眼竟与燕王有五分相似。她恐惧至极,命人砸了那铜镜,跪地发誓不再为难景钰,恳请燕王头七回魂,莫要在她镜中显灵。
景钰也被带到了金坛寺,位列满朝文武之中。圣旨未下,他依旧是燕王名义上的独子,凭借义父的功勋,他安然站在百官之前,与杜潮生并列。
二人心照不宣的装作互不相识,景钰礼貌地应答着衆人流水般的“节哀顺变”,杜潮生则手盘佛珠,和衆沙弥一道默念经文。
酉时,阴云密布,似是将有倾盆大雨。侯国显已经替他们疏通了出寺的路,他们混在躲雨的百官中,很快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半个时辰後,二人回到早已空无一人的燕王府,梅十三帮杜潮生削发剃度,给自己和景钰也易了容。
一刻钟後,景钰淡然擡头,看着头顶上的“东阳门”牌匾。四年间,他曾日日站在燕王府的门口望着这匾额。四年前随左云进京是第一眼,如今却不知是不是最後一眼。
“希望不是。”景钰嘴角带了一点笑,暗自想道,“来日我随义父攻入京城,也该是从这牌匾之下走过的。”
“站住!”第一道关卡上,守城兵倨傲道,“和尚,出城干什麽去?”
杜潮生忙把他自己亲批的文牒恭敬递上,道:“军爷,贫僧和贫僧的两个侍从是要去城南上山的白塔寺。应召入京为燕王祝祷,走的急了,有些经书忘了带上,想回去取,能不能请军爷放行?”
那守城兵急着换岗,回家抱老婆孩子,草草看了一眼那文牒,没什麽问题,便要放行。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的身後一阵马蹄疾,和一声暴喝:“拦住他们!”
守城兵一愣,下意识抓住了景钰的手腕,然後往城里一瞧。就这一瞧,便直接把他吓破了胆。
金色衮龙袍如同重重黑云之下一道闪电,划过宽广的宏图道,眨眼间直劈而来!
梅十三一记利落的小擒拿手,眨眼之间那守城兵已经被凌空翻了个身,双膝跪地。呼痛之声听者胆寒,第二道关卡的两个守城兵立刻闻声扭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其中一个马上反应过来,举起长枪,直插景钰心口而去。
左允杨正飞身纵马疾驰,看到景钰胸前那近在咫尺的长枪,一时间全身血液都冲向大脑,唯独指尖冰凉。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猛地一声大吼:“不准杀他!!”
那两个守城兵没搞清楚怎麽回事,但皇帝亲自下令,谁敢不听?一人收了枪尖,两人枪杆交叉,梅十三身影倏然消失,只困住了景钰和杜潮生。
杜潮生古稀之年尽管腿脚不便,头脑依然清晰,反应迅猛,立刻吹了声口哨,潜伏在守城兵里的两个三角梅应声而出,一左一右砍断了那两根长枪。紧接着,景钰把杜潮生背在背上,杜潮生也立时抓牢了景钰的肩膀,两人飞速出了城门,看到了正牵着马的梅十三。
千钧一发之际,左允杨马鞭如同一道惊雷,转瞬就缠上了景钰的脚腕。看着景钰突然失去平衡,即将倒地,左允杨猛地收鞭往後一拉,就要生生把景钰拖到他身边。
他神色狰狞,厉声道:“我说了,不准走!!”
就在这时,景钰突然感觉脚腕一松,身体一轻,然後看到他和杜潮生都被一人扛在两边肩上,眨眼就到了梅十三身边,被放上了马。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谁。那人擡头,眼底全是温柔笑意。
她说:“没事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