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鸢儿!”
他猛地睁开眼,噩梦消散,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腰间,腿还盘在他身上。陆远听见身边夏青鸢均匀的呼吸。回头时,恰好看见她熟睡中的侧脸。
现在的夏青鸢和他记忆中的又不一样,从前是娇蛮热情的夏家小姐,京城三月三上巳节最耀眼的海棠花,现在是美玉蒙尘,眉眼里多了些愁容和闪烁的晦暗心思,只有不断试探和挑拨之下,从前那个认死理的丶惊才绝艳的丶傲骨铮铮的夏青鸢才会显现她真实的一面。
还有就是不设防的时候,例如现在。她蜷缩在他身边,像个受伤的小动物,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候实在难得。他忍不住凑近,再凑近,直到脸颊相贴,呼吸近在咫尺。此刻想起白天时被她气个半死的情景,竟然也觉得难得。
就算只能这样待上一会也好。
“陆丶陆远。”她揉了揉眼睛,在睡梦中嘟哝了一句。
他起初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继而心脏砰砰作响,快要跳出胸腔,那狂喜把方才噩梦里的阴霾瞬间冲刷得一干二净。
虽然过了这麽久,她也无数次否认两人的关系,心里却还在想他,甚至连睡梦里也要念他的名字。
这就够了。知道了她真正的心意,他死而无憾。
他还沉浸在从灰心到狂喜的大起大落之中,没想到,夏青鸢竟翻了个身,径直压在了他身上。
不对,他现在的身份……可不是陆远!
“夏青鸢,你给我起来。”他心情十分复杂,撑着身子把她使劲从身上拉开,没想到她却缠得更紧。
“陆远,你这个登徒子,始乱终弃,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
没想到她说梦话骂人都这麽流畅,陆远一时愣住,被她顺势又压回了床上,动弹不得。
“可为何。。。。。。”
她果然在说梦话。靠在他肩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却心中情绪翻滚,身子也一下都不敢挪动。
但今夜要真如此睡了,他怕是明日要顶着黑眼圈查案。他咬咬牙,握住她肩膀,打算把挂在他身上的夏青鸢扯下来。
可当他刚握住,方才还熟睡的她睁开了眼睛,眼神在夜色里澄澈清醒。两人相对片刻,突然双双弹开。陆远迅速披衣下地:“我丶我出去透透气。”
她也脸红心跳,等他开了门,冷风灌进屋内,她才跑过去拦住:“还,还是我走吧。”
(十)
昨夜的一笔糊涂账以夏青鸢披着衣服半夜匆匆离开苏慎行的住处而告终。所幸夜深人静,无人撞破这场秘会。
第二日,周礼兴冲冲地走进了苏慎行所住的小院,却看见他精神抖擞地坐在院中翻书。
“呀!师……苏公子,你的风寒一夜就好了?”
他红着脸咳嗽了一声:“嗯,好多了。”
“那你我出门赏花去可好?夏姑娘与窈娘大人一早便赏花去了。听闻滇南盛産各类名贵花木,紫檀香樟等不必说,更有木芙蓉丶芍药丶山茶等中原见不到的珍奇品种。”周礼装作不经意地告诉陆远。
原本看着卷册的陆远头都没有擡,只哦了一声。周礼见他不动,又接着说下去:“听闻滇南有习俗,中元节第三日的早上,年轻男女会上街赏花,男子看见了心仪的女子,会以鲜花相赠。若是女子也中意对方,就会收下花束。故而每年逢此时,正是男女表白心迹的好机会。”
陆远终于放下书卷,擡眼看了看周礼:“你方才说,夏青鸢一早出去了?”
“是啊,师父。青鸢师娘她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滇南王找她有要事商议。”
陆远忽地站起身,披衣就要出门去。周礼在後面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师父,你的药……”
他话音还没落,就看见陆远恰好撞见了踏进门的窈娘。她手里捧着一大束各色鲜花,每一朵都沉甸甸地盛放着,衬得她面若桃花。
窈娘吃力地将花束抱进院里,看见周礼瞬间松了口气,将花束一股脑都塞给他之後,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这滇南风俗好生奇怪。今日在街上,见着的男子都要送花给我,又推拒不掉,只好带回来。送你了,你不是喜欢花吗?”
周礼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最後只憋出几个字:“他们送的,你拿回来送我?”
窈娘看他一眼:“不要算了。”
周礼立马抱紧手里的花:“给了我,就是我的。”
陆远站在门口看着那五颜六色开得热闹的花束,神色更加不妙:“窈娘,你今早出门,可遇见过夏青鸢?”
“青鸢姑娘我没有见到,倒是恰好遇见滇南王府的马车往她的住处走,那车今早也奇怪,载着不少的花,香味极浓,整条街都闻得见。”她回忆了一下,转过头去看陆远时,他早已没了人影。
“苏公子不是染了风寒?怎麽行动如此矫健。”她诧异。
“苏公子找到一味灵丹妙药,包治百病。”周礼在陆远的座椅上坐下,顺手理了理花枝。
窈娘看周礼坐在那里从数花枝变成数花瓣,半晌才摇头进屋:“奇怪。今日遇见的人怎麽都如此奇怪。”
陆远出了门,径直朝滇南王府跑去。还没走多久,就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迎着他走来,手里还捧着一束火红的花。朝霞照着她的脸,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步伐也摇曳生姿,
路过的男子忍不住都回头看她。
陆远在那个瞬间才忽然发现,夏青鸢已经不再是十几岁京城里那个抱着狸猫追着他跑的小姑娘,也不再是江都初见时那个尘土满面丶敏感脆弱的少女。
现在的她不再害怕失去,也没什麽可失去,却因此分外迷人。
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
陆远脸上却强作镇定,朝她走过去,两人在街角相逢,一直低头看花的夏青鸢险些一头撞在她身上,被他一把扶住肩膀,语气不知怎麽的有些不悦。
“何人送的花,让你看得这样入神。”他话刚说出口就後悔。不对,不应该这样开场。
“呀,苏公子。”她擡头看了一眼,见是他,耳根马上变红,向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