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不小心染了风寒,需卧床休息一日。不许告诉别人,免得扫了她过节的兴致。”
周礼摇头看着他,老父亲般叹了口气,扭头就走,只丢下一句话:“师父,你这样若是也能追回师娘,滇南王就能娶到梧凤将军。”
晚上,滇南城里灯火煌煌。此处过节不点灯,只燃松油点着的火把,照得每条街衢都亮如白昼。
“话说这中原的节日,十个有九个放花灯,还有一个放河灯。哪有这滇南的节日有意思!”
周礼走在前面,兴高采烈得像个孩子:“从前在漠北,别说过节了,得了空喝酒都是稀罕事。我竟从未见过这江滩烟火,真是好景致。”
窈娘走在他後面,也微微笑着,手里拿着一束花:“我也没见过。”
“滇南地下多硫磺,善制火药。这烟花在中原是稀罕物,在滇南却是司空见惯。”夏青鸢穿着羽翎卫的制服,踱步走在最後,思索了一会才问周礼:“苏公子呢?”
“哦,他?听说他昨夜一个人跑去房上吹风,多半是染了风寒,在屋中休息吧。”周礼眼睛只顾着看烟花,回答得心不在焉。
夏青鸢忽然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走:“苏公子他……生病了?”
她口中这样说,心中却想起昨夜在屋顶上的种种。难不成他在因为那件事而後悔?按照那个人的性子,倒是很有可能。思及此,她转身就往回跑,只顾得上朝周礼与窈娘喊了一声:
“我回去看看,你们先去。”
她一路跑着回滇南王府,心里都在想着要如何和他解释昨夜的事是她一时冲动失了分寸,让他不要介怀,还要装作没有认出他的样子,把话圆回去。想了一路,待到回过神来时,已经敲响了苏慎行住处的门。
“苏丶苏公子在吗?”
吱呀一声,门扉打开,开门的是衣衫不整的男人,脸被未束起的头发遮住一半,夜色中看不真切。而且夏青鸢的眼神也全然不在脸上——她只顾着看他敞开的胸口里露出的那几处刀伤,浮动在他光暗处若隐若现的腹肌上,像几条蜿蜒的蛇,勾起她快要忘却的那些羞人回忆。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陆远眼神震动,继而砰地一声合上了门。她舔了舔嘴唇,做贼心虚似地又敲了敲门:“苏公子?”
门内传来他匆匆往屋里走的声音:“姑娘且回避片刻,在下衣冠不整。”
她扒着门缝往里看,果然趁着屋里隐约的烛火看见了他在手忙脚乱换衣服的身影。他易容得彻底,连独处时也是苏公子的模样,只是神态动作还是陆远,看得她心里五味杂陈。
没过多久,他就穿戴整齐走出来,穿过小院为她开门。她立刻从门边弹开,还顺手理了理鬓发,心跳得像是偷偷来会情郎。
门开了。病弱公子苏慎行斜倚在门边看着她,和刚才那个气场慑人的兵痞判若两人。她心里嘲笑他露了马脚,脸上的担忧神色却也是真的:“苏公子,听闻你昨夜染了风寒,身体抱恙,不会是昨夜在屋顶上……”
他原本面色平淡,听了她的话愣了一下,马上咳嗽起来,咳得肝肠寸断,直到她看不下去,上前扶住他手臂,还拍着他的背顺气:“看丶看来是病得不轻。”
陆远一把抓住她手臂,只缓缓说出几个字:“劳驾,扶在下回屋去。”
她半信半疑地扶他回了屋,刚开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就扑鼻而来,炉子里果然煮着治风寒的草药,他竟像是真的病了。夏青鸢心里一慌,神情就软了一些,看他时的眼神顿时充满歉疚,扶着他在床边坐下,还帮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苏公子,昨夜若不是我……”
他立即截住她的话,正色道:“昨夜的事,是姑娘喝多了酒,一时失态。苏某不会介怀,请姑娘也不要放在心上。”
她略微放下心,却又有说不出的失落。两人默然相对了一会,药炉恰在此时识相地沸腾起来。她立刻站起:“药煮好了。”
不料衣袖下摆却被他拽住,回头时恰好对上他无赖的眼神:“你不许走。”
她鬼使神差地坐回去,还往他身边挪了挪,握着他的手安慰:“我不走。”
他的手心热得发烫,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茶壶里的水沸腾着,两人却心照不宣地不去管它。夏青鸢内心哀叹,自己一定是被下了蛊,才会几次三番地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她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他的手却已经放在她脖颈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光是这一个动作,她就已经恨不得将他当即推倒,最後却还是忍住,开口阻止他:“苏公子,我……”
苏公子三个字刚说出口,他就支起身子上前吻住了她。
这个吻和昨天的不一样,夹着草药的味道,酸涩又动情。他像是存心不想让她再开口说话,也不愿让她有时间想别的,索性托着她後颈将人带进怀里仔仔细细地吻,直到她呼吸不畅,他才放开手。两人都喘着粗气,药汤仍在沸腾。
“我丶我去看看药汤。”
她几乎是狼狈地走下床,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药汤,心里早就成了一团乱麻。幸好那药没有煮干,她又满屋子地找药碗。他起初在床上看着她没头苍蝇似地找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披衣下床,从书架上里拿出一个碗,把茶炉前的她拨到身後:“还是我来吧。”
这姿势太过熟稔自然,两人都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她抢过了汤碗,红着脸指挥他回去躺着。他从善如流地回去躺下,她就也假装无事发生地盛了汤药坐到床边喂他喝药。
“苦吗?”她极力转移话题,想忘记刚刚的事。
“上回尝过了,不苦。”他喝了一口,认真解释。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多引人误会,慌忙瞟了一眼对面的人,她果然咬着嘴唇笑了一笑,脸红到了耳根。他只好低头喝药,一口喝完之後被呛到,这回倒是真咳嗽得肝肠寸断。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接过喝光的药碗:“苏公子早些休息,我也好回去了。”手臂却被拉住:
“方才的事,你……觉得如何?”
“什麽?”
“你可对我,有丶有什麽想法?”他憋了一会,终于问出这句话。
夏青鸢认真看了他一会才开口:“苏公子,方才的事,是苏公子风寒内热,头脑昏沉之下所做。我不会放在心上。”
他被她的话噎住,半晌才苦笑着摇头:“我不是怕你……算了。那我可否知道,青鸢姑娘为何拒绝我?”
“苏公子你很好。”她轻声说,“只是我不愿再骗自己了。”
他眼神只慌了一下,就镇定下来:“此话是何意?”
她直视他的眼睛:“我也想骗自己,若是碰到一个待我与他待我一样好的人,就忘掉他。可我再没能碰到那样的人。你很像他,但你也不是他。”
许久,他才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不是他。竟是我糊涂了,望姑娘不要介怀。”
她勉强笑了笑,就站立起身要走,陆远却在此时适时地咳嗽起来。她咬了咬牙,又坐回了床头。
“你不走了?”他问得客气,手却紧紧抓着她袖口,十分无赖。
“我看着你,快睡。”她横眉怒目。
“好,我这就睡。”他迅速躺下,她就坐在床头,安静看着他。窗外是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