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陆远闻声,立刻握住手里的剑柄,和夏青鸢交换了眼神,两人同时站起来。柳娘也听见
了那歌声,脸顿时煞白,表情极为惊恐:“是鬼新娘!河神又来了!”
陆远道了一声失陪,带着夏青鸢迅速奔出去。木门外传来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单调声音,混杂着有节奏的歌词,令人後背发凉。
陆远疾步先行走到门前,将夏青鸢护在身後,轻手轻脚卸下门闸,将门押开了一条缝,朝外看了一眼。
小巷深处,穿着红嫁衣,脸色敷着厚粉,肤白如鬼魅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迈着一样的步伐,唱着一样的曲调。而在那队伍的尽头,四个“鬼新娘”擡着一架步辇,那步辇全
是用白绫编成,四角垂下密密麻麻的流苏,将里面的人罩得严严实实。
那就是传说中的河神。
歌声渐渐高亢嘹亮,而原本应当守卫在小巷尽头的士兵们却像是睡着了一般,毫无动静。
天地寂静得诡异,只有一轮硕大的月亮挂在天中,而这条深巷却因墙高路窄,月光几乎无法照到。
队伍越走越近,河神的步辇也近在咫尺。陆远和夏青鸢都屏住了呼吸。
纯白色流苏微微晃动,轿中人的裙裾也依稀可见。就算只露出一个衣角,也能看见那衣料的华丽繁复。金线织进暗色的布料中,闪动如龙鳞。
木屐声突然停止,那轿子竟然堪堪停在了他们所在的院落门前。
天地寂静无声,衬得就连陆远与夏青鸢二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两人都默默将佩刀弹出了刀鞘。
其中一个鬼新娘木然地转过脸,双眼无神地注视着门缝里的陆远和夏青鸢。
不好,被发现了。
陆远迅速吩咐了她一句:“帮我看着。”就拔出刀,以极快速的动作跃出门。门口的几个“鬼新娘”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後退了几步,陆远趁势而上,径直冲向河神所在的步辇。
只听“哗啦”一声,陆远收刀入鞘,步辇前遮挡的流苏被齐刷刷砍掉,里面端坐的河神真容显露出来,夏青鸢却眼睛蓦然睁大,陆远也被惊得倒退一步,只因眼前这一幕太过诡异。
步辇里端坐的“河神”是一座纸扎的神像,身上披着层层叠叠的锦缎华服。脸上戴着面具:那面具上什麽都没刻,没有五官丶没有凿孔——什麽都没有的一张脸。
“大胆。”
从那神像的腹部发出声音,沙哑尖利,听不出年龄,也听不出是男是女。
就在此时,巷子里的灯忽地全部熄灭,陷入纯然的黑暗。
夏青鸢听见陆远在喊她的名字,马上循声回应:“我在这儿!”接着,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黑暗中,陆远带着她迅速往院门退却,周围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蛇穿
行在草丛中,令人齿寒。
然而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陆远握着她的手。
不知等了多久,那些沙沙声停止,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远处,两盏灯笼摇晃着跑近,是巷口值夜的守军。
“大人,可有看见什麽异状?”领头的一个看见了夏青鸢的鱼龙锦袍,就率先向她禀报。陆远刚要张口,只好改成示意夏青鸢:“问你呢,夏大人。”
她看着军官灯盏照耀之下的地面,用手指了指:“小心点,地上有证据。”
军官哎呦一声,擡起脚来,才发现脚下的地面有一滩湿漉漉的水。他伸手沾了一点闻了闻,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是血。”
(四)
“你是说,昨夜那河神带着鬼新娘,不到半个时辰,就在守卫的眼皮子地下来了又走,还没有被发现?”周礼皱眉看着夏青鸢昨夜画下的河神画像,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守卫说了谎呢?”窈娘也站在一旁,摊开了其他案卷,将河神画像放在一处,仔细比对。
“就算是巷口的守卫包庇他们,任由其来去,少说也有三十馀人,如何能迅速消失在扬州城里,不被其他守夜巡逻的卫兵发现?”周礼继续看着画,陆远却坐在一旁,翻起了手边
放着的话本子。
扬州自古就是说书人聚集之地,坊间流传的都是大历朝最新的话本。昨天不知谁买了几本,放在了桌上。陆远正在翻着的那本是《大历旧事》,讲开国皇帝刘玄礼与四柱国少年时的野史,也是扬州街头最爱讲的话本子。
“师父,您也别光看热闹,您昨夜与师娘在那巷中,还曾发现了其他证据?”周礼见陆远如此悠闲,忍不住探过头去打扰:“《大历旧事》?这本我早看过了,编得也太离奇,还说先皇後与左相少年时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皇帝横刀夺爱,这不是乱写嘛哈哈哈哈哈。”
窈娘听到左相二字,整理案卷的手停了一下,却没有擡头。
陆远瞟了他一眼:“你此前说,先皇後江羽衣的故乡,正是在龙隐镇?”
“是啊!师父您从前没看过《大历旧事》吗?圣上当年为何能在短短几年内扫清天下击败北胡,正是因为圣上与四柱国各有一件平定天下的圣物:斩龙刀丶虎贲骑丶丹青眼丶羽翎卫,还有河图洛书。斩龙刀就是圣上的佩刀,当年亲斩北地可汗之後缴获,如今被供奉在国库里;虎贲骑丶丹青眼与羽翎卫则不必说,而至于那河图洛书……”周礼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从无世人见到过,最为神秘,却也在五件圣物中最为关键。”
“泥版?”
周礼压低了声音八卦:“据说,先皇後江羽衣自幼就通天文历法,能预言天下兴亡运势。十六岁时就曾解出卦象,说乱世将终结于五个人之手,而她将是其中之一。只不过那时候她只是个在庙里替人卜卦的小神婆,没人信她说的话。後来,先皇後与人一同逃出龙隐镇,去了扬州。自那之後,她的卜卦异能就名扬江左,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传言说先皇後手里有一物,名河图洛书。得此物者,就是命定的天子。”
陆远放下了书,专注听着周礼讲野史:“你方才说,先皇後在龙隐镇时,曾在何处替人卜卦?”
周礼讲得眉飞色舞,闻言一愣:“在庙里啊,不然还能在哪里?”
“在什麽庙里?”陆远继续追问,周礼突然灵光一现,惊讶地看着陆远,窈娘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关键线索,同时擡起头来:“该不会是……”
“河神庙!”院门前传来一个声音,是夏青鸢从门口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其馀三人围过来,陆远先接过了她的布包:“这是何物?”
夏青鸢拿起茶壶先灌了一大口水,才笑着说:“打开看看。”
陆远将布包打开,里面金光闪闪的衣料散落开来,华美无比,衆人一时沉迷于欣赏衣料之中。
“这是扬州特有的织金缎,昨夜河神身上的衣料,就是这个。”夏青鸢叉着腰,十分自信地指着那些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