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的花街头牌之一:柳娘。
翻开名帖,里面只有一行字:“请羽翎卫陆指挥使今夜三更时来寒舍一叙。”
花街头牌邀人半夜上门拜访,听起来实在透着诡异。陆远立马看了夏青鸢一眼,她却在关心别的事:“这位柳娘为何知道你来了扬州?”
周礼还不怕死地补了一句:“还特点名只要他自己去。”
此时,方才侍立一旁的家仆行礼後开口:“我家姑娘吩咐,陆公子若是愿意,可带一位同伴前去。”
“那我就勉为其难……”周礼跃跃欲试,被窈娘和陆远同时白了一眼。接着,陆远看了看夏青鸢:“去吗?”
她立刻点头:“去。”
陆远笑得意味深长,心情颇好地对家仆回复:“请回禀你家姑娘,夏公子与陆某将在约定的时辰登门叨扰。”
夜三更,夏青鸢换上了羽翎卫的制服,与便装的陆远一前一後走在深巷中。因为前一夜
发生过命案,小巷的四至都安置了守卫。见到夏青鸢的鱼龙袍与雁翎刀,问都不问,就放他俩进了小巷。
“这身袍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管用。”她摇头感叹。陆远也哂笑一声:“这就是当权的滋味,多少人戒不掉,由此成了钱权的走狗。”
柳娘的宅邸就在前面。他们走到门口时却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那门前的青石板路,正是早上死者被发现的地方。
门前朱红色的灯笼在暖风中摇曳,上面以墨书“柳”字,字迹娟秀,与名帖上的一样,也是这位花魁手书。
夏青鸢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门内响起木屐落在地上的声音,嗒,嗒,嗒。
接着,门闸卸下,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张艳丽慵懒的脸露出来。柳娘不过是薄施脂粉,却也像出水芙蓉。一双眼像是刚哭过,眼角通红,确实是让人怜爱的美人。
“柳娘,在下是夏青鸢,这位是……陆公子。”她自我介绍完,忍不住观察了一下陆远的表情。发现他对柳娘的美貌并未特别吃惊之後,才又心虚地转过眼神去。
“夏公子,陆公子。夜半邀二位来寒舍,实在是失礼。”柳娘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柳娘的一位旧友近日刚刚故去,心中悲痛,哭了半日,倒了嗓子,请见谅。”
夏青鸢正想感叹这位柳娘竟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却看见陆远神色一沉。她顺着他的眼光向地上看去,也眼神一沉。
柳娘踩着的木屐上,正有一些泥土与青苔的痕迹。
发觉了二人眼神的异样,柳娘低头,眼神一变,迅速收回脚步,把木屐藏进长裙里,又嗔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换上了娇滴滴的语气:“二位自京城来,舟车劳顿。谈事之前,不如先喝一杯柳娘新烫的酒暖暖身子?”
“不必了。”陆远开口,语气生硬:“我们此番来扬州,不过是为查案。人命关天,还请柳姑娘一切从简,不必拘礼。”
对方极会察言观色,态度瞬间疏离了许多,带着他们进了堂屋,关上门窗,才开口继续说话:“实不相瞒,昨夜横死于街头的那位姓萧的郎君,从前是我的恩客之一。”
灯烛下,柳娘在桌边柔弱无骨地靠着,杏核般水汪汪的大眼更显得可怜。
“昨夜,他方才从我的住处出去,就……”说着,她泪珠又掉下来,立刻用手帕去擦,还不住地道歉。好容易稳住了情绪,才继续讲下去:“柳娘接下来要讲的话,请两位军爷莫要嗤笑。昨夜,柳娘亲眼看见了萧郎是怎麽死的,只是怕说出来也无人相信。”
夏青鸢和陆远对视了一眼,接着开口鼓励她:“我们定会如实记录,毫不隐瞒。”
“多谢公子。昨夜,萧郎他,他是被河神淹死的。”
(三)
“淹死的?”两人同时开口质问。
“柳娘知道,说出来也无人相信,但柳娘敢用这条命作证,昨夜萧郎确是被河神淹死的。”
“河神是什麽模样?”夏青鸢不知从何处掏出纸笔和墨块,现场速记起来。
“妾身没看清楚。只记得穿着白衣服,头发很长,坐在轿子里。那轿子是由红衣服的鬼新娘擡着,轿子前後跟着的,都是鬼新娘。”
“鬼新娘?”夏青鸢擡头,又确认了一遍。
“两位公子没有听说过吗?近日来扬州城四处都有女子被送进庙里祭了河神。听说那些女
子死去之後,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接引阳间的人去阴曹地府。”
夏青鸢的笔停了停,擡头直视柳娘。对方却不动神色地转过脸去,又如怨如诉地看着陆远:
“陆公子,听说那鬼新娘,专门接引生前怨恨过的负心郎。你说,萧郎是不是,从前负过谁,才会横遭此难?”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触碰陆远放在桌上的手,陆远却迅速抽回了手。
夏青鸢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上扬起,却冷不防陆远伸手揽过她的腰,凑近了去看她的笔记,毫不见外又状似随意地开口问:“记到哪里了?”
她白了他一眼,提醒他注意分寸,陆远却已经转过脸去。
柳娘:……
夏青鸢干咳了一声,尴尬地转移话题:“方才姑娘说,那萧郎是淹死的?他是如何淹死的,你可记得当时的场景?”
柳娘听闻此言,眼里又涌出泪珠:“柳娘胆小,後来吓晕了过去,还是家仆将我擡进了屋。只记得当丶当时……”
“当时怎麽?”两人又同时发问,却没注意到,此时窗外的石板路上,又响起了清晰的木屐声。
嗒丶嗒丶嗒。
“当时,有个鬼新娘对萧郎说,他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亲手将她卖给了河神。如今来找萧郎索命。那女子说完,其馀的鬼新娘就围上去,将萧郎围住。当时巷子里的灯全灭了,妾身什麽都没看见。”
“既然没看见,那你怎知他是被淹死的?”夏青鸢再次发问。
柳娘的眼神变了变,才低下头支吾道:“柳娘只听见了一句,是那红衣裳女人说的,说要将萧郎拖进阴曹地府,让他溺水而亡。第二日又听见了他的死讯,那想必是果真被河神收了去。”接着,她又擡起头,怀疑又期待地开口询问:“难不成,萧郎他不是淹死的?”
夏青鸢没有开口,反倒是陆远接话:“仵作已验看过了,确是溺水而死。”
听闻他的话,柳娘的眼里浮现过一丝诡异的欣喜神色,转瞬又被楚楚可怜的神色替代。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缥缈的歌声,哀婉凄凉,嗓音沙哑。那歌词是江左扬州一带的方言,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