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五集河神庙(一)
三天後,扬州府。
此时正是暮春,家家户户流水垂杨,弦歌处处。穿着男装便衣的夏青鸢与周礼走在街上,她一路看见什麽都新奇,左顾右盼,周礼恨铁不成钢地一路拽着她:“夏公子,还有正事没做呢。”
此次来扬州查案,她的对外身份是与友人出游的公子。周礼与她一高一矮,一个潇洒张扬一个秀气可爱,倒引得不少路人频频回头张望。还有几个胆子大的歌伎,拽住周礼的袖子不撒手,拉着他们就要往旁边点着红灯笼的暗巷里拐。他们好说歹说,最後是周礼心一横,攥着夏青鸢的手腕举起来,大义凛然地开口:“姑娘不必了,我丶我们有人陪。”
夏青鸢:……
歌伎果然瞬间放开了他,临走还白了他一眼。夏青鸢马上嫌弃地撒开周礼,思索了一下又点头:“这招好用。你我这几日查案时,若再被纠缠,就用这招应付。”
周礼咳了一声,还没说话,身後就传来一个声音:“这样怕是不妥吧。”
周礼和夏青鸢同时回头,看见面色不善的陆远站在巷口,身後还有同样脸色不大好看的窈娘。陆远也换上了便装,只有窈娘穿着羽翎卫的制服。
“陆大人!”夏青鸢看见陆远两眼放光,立刻狗腿地跑了过去,陆远的神色才缓和了一些,马上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身边。
周礼也看见了陆远身後的窈娘,不知为何突然没了方才的伶牙俐齿,支支吾吾了一会才憋出一句:“师父怎麽来了,你不是还在京城禁足吗?”
“我在京城关了三天,写了一百封折子诉冤情。圣上不堪其扰,发配我来扬州协同查案,将功折罪。”他耸耸肩:“我现在身无官职,又是戴罪之身,还望各位大人赏我口饭吃。”
周礼幸灾乐祸地一笑,指指窈娘和夏青鸢:“那得问窈娘大人与师娘愿不愿意。毕竟现在,他俩才是我上司。”
陆远踹了周礼一脚,他灵巧一躲,肩膀恰好碰到了窈娘。两人都默契地闪到另一边,像是刻意避嫌。
夏青鸢看着这几个在刀尖上滚了许多年的人精,此时却玩闹得像十几岁的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几个人笑作一团,在扬州的小巷里,楼头有美人隔窗弹着前朝曲调,唱着旧情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二)
深夜,白天喧闹的小巷内,此时寂静无人,只剩下朱红灯盏微微摇曳,上面写着伎馆头牌的花名:春琴秋扇丶柳娘吴姬。
小巷深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华丽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身後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郎君留步~”
男人立刻回头,木门後伸出一条素白的手臂,将他拉了回去。
“郎君已经许久没来看妾身,此次回龙隐,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柳娘莫怪,只因今年涝灾,龙隐镇的茶叶生意不好做,要不是那该死的……我也不会此时才得了钱来看柳娘。”
“听说那边近日乱得很,还有村民抓了平民女子去祭河神。郎君可见过?”
黑暗中,男子的脸色明显地变了变,又装作无事地笑起来:“什麽河神,都是编出来吓唬人罢了。不过灾年兵匪多,柳娘近几日好生待在扬州等我,河神自然找不上你。”
美人听了,也眉开眼笑,揽过男子的肩膀说起悄悄话,两人就在门口的朱红灯笼下你侬我侬。可在男人看不到时,那美人的眼里,分明闪过一瞬间的恨意。
就在此时,深巷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女子。她穿着只有新嫁娘才会穿的大红衣裳,脸却涂得雪白。她踩着山里人登山采樵才穿的木屐,踩在深夜的石板路上,声音清晰可闻。
嗒,嗒,嗒。
走近了才看到,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在她的身後,跟着一个接一个的女子,都与第一个一样的装束。她们手里提着朱红色的灯笼,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如同鬼火。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女子开口唱起歌来,腔调古老,旋律哀伤。她刚一开口,那门边的男子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萧郎?”美人眼睁睁看着男人变了神色,却装作浑然不觉,还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
“你丶你听不见吗?”男人不敢回头,只听那木屐声音越来越近,一阵风吹过,歌声缥缈,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阴曹地府。
木屐的声音停止了。
“呀,萧郎,你看你身後——”柳娘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男人早已吓得抖如筛糠。美人只轻轻一推,男人就从台阶上倒了下去,摔倒在小巷的石板路上。
他还没站起,就看到了眼前一双绣着双凤的婚鞋。那是她的手艺,那个被他亲手卖掉的女人,他的未婚妻。
“萧郎,我来接你了。你说过,等开春茶山有了新生意,你就回龙隐镇娶我。”
穿着大红衣裳的女人开口,声音哀怨嘶哑,像用指甲刮过木板。“我等啊,等啊,等到他们把我送给河神,等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没等到你。你擡头看一看我呀。”
男人根本不敢擡头,只是不住地磕头,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这丶这都是你父丶父兄逼我的。他们说,我如果不能娶你,就丶就得把你送给河神,免得玷污了你家的门楣。”
“萧郎,你为了娶那扬州好人家的女儿,就不要我了吗?”女人伸出雪白的手,十个指甲都涂着鲜红的蔻丹,像是染着血。
“不丶不是。你我原丶原没有正经的婚约。那些平常说的玩笑话,不丶不作数的。”
女人笑了,笑声回荡在窄巷里,凄厉又哀伤:“我恨我当初信了你,更恨我父兄信了你。我如今不人不鬼,你说这债,我要向谁去讨?”
又是一阵风刮过,整个小巷的灯都熄灭,一片漆黑中,只听见男人短暂又绝望的一声惨叫。
(二)
第二日,扬州府衙刑狱外的院中,站着四个人。
“这死者是在五更天被人发现死在巷中,四处无水坑,昨夜也没下雨,为何他……”周礼看着眼前的尸体,正在冥思苦想。
“为何他的死因是溺死,对吗?”夏青鸢绕着尸体走了一圈,与陆远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口与周礼确认。
四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昨日刚来扬州,就见识了这样的惨案,还是发生在曾经走过的巷口,难免有些心有戚戚。
死者年纪接近而立之年,衣着颇为体面,腰间的钱袋里还装着不少银锞子。显然凶手不是为钱财而来。他身上干净,连衣领都没有沾水,可鼻腔里却都是水草,指缝里还有湿润的泥土和苔藓。方才仵作已验看过,确是在水中窒息而死。而掌管户籍的小吏也翻出了死者的档案:此人姓萧,平日里常驻扬州,靠着运河做茶叶生意,正是龙隐镇人。
龙隐镇,溺水而死。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河神。
正在此时,又有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进了院中,送上一个名帖,上面字迹娟秀,却是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