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落款是江羽衣。
而那个少年,侧脸与下颌的线条虽不如现在清晰利落,她依然十分确认,是陆远。
准确地说,是五年前的陆远。
如果方才的记忆是真的,他与她确实是五年前就相识。然而这段往事里有那张画,却极有可能是当初导致两家滔天灾难的起始。
此画与她有关,那麽夏焱当年保下陆远,是因为对陆家的愧疚麽?她失去的记忆,也与那段不堪回首的祸事有关麽?
假如陆远不知道那副画的事,她要如何告诉他?他知道之後,会不会从此离开他?又或者,他早已知晓自己是导致陆家覆灭的源头活水,却还陪在她身边?
头痛欲裂。黑暗中,她着看见街巷尽头骑马赶来的陆远。那身绣着银鱼的军服在旭日下愈发纯黑,如同黑夜本身。
“青鸢师娘,你怎麽了?”耳边传来周礼的焦急询问。
她终于清醒过来,恍如隔世地看着陆远,艰难地笑了笑,手臂却被一只手扶住,将她搀起来。
“还好麽?”
是陆远。她瞬间转过脸去,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他的手。
“我方才路过北市,顺手做了一件,是上巳节穿的。”他伸手给了她一个包裹。她打开看了看,是北市布行里最新的江淮府绸与蜀锦做的衣裙,精致华美,在日光下熠熠闪光。
“不喜欢?”他看她低头不言,耐心低头询问,脾气好得让周礼咋舌。
“喜欢。只是……”她声音酸涩,将包裹推了回去。“陆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以後,不需再送我这些。”她丢下这样一句,转身向周礼做了个手势:
“周副将劳驾,与我一同验看。”
陆远手里拿着包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拉住周礼,却被她冷若寒冰的气势吓了回去。
一个时辰後,从裴府里出来的三人坐在茶馆中,都灰头土脸。
“确是普普通通一口枯井。可那井边为何刻着芍药花?还有,井里这个面具,又如何解释?”周礼手里拿着一张涂着红漆的面具,与之前发现的证物形制相同。“难不成,还有什麽隐藏机关?”
她没有说话,拿起茶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陆远坐得离她有一尺远,两人都全程无话,中间夹着周礼,气氛快要冻结。
周礼察觉了二人间气氛的微妙变化,又开始试图打圆场:“青鸢师娘,喜欢喝这茶?我恰好也爱喝,改日给你带些。”
她微笑,和颜悦色地回他:“好啊。”
啪,陆远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师父,我来捡。”周礼忙不叠弯下腰,夏青鸢却早一步捡拾起几片碎瓷。
“啊,师娘,您受伤了?”周礼夸张地牵住她手腕,果然,她手心处被瓷片划了个口子。
“我丶我找找身上可带着伤药。”他在身上上下翻检,夏青鸢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挽了挽袖口,将伤口藏起来。“一点小伤,不妨事。”
“让开。”
身後却传来一个声音,接着陆远隔开了她和周礼,拿出她藏起来的手。
“我没事。”她试图挣脱,却被更紧地握住。他从怀袖中掏出一个陈旧的白瓷小瓶,拿出药膏,一点点涂在她手心。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药瓶说不出地眼熟。
“这药瓶……”
他看了她一眼,迅速将白瓷瓶收起:“是我的,怎麽?”
她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周礼。”陆远偏过头,看了正在心无旁骛地吃下酒菜的周礼一眼。
“师父有事吩咐?”
“去北市买一笼包子,要街最西头的那家。”
“为什麽……”周礼擡头,看了看陆远,又看了看夏青鸢,终于聪明了一回,匆忙吞下最後一口下酒菜:“好,师父,我这就去。”
待周礼走後,陆远挪过椅子,径直坐在她身边。
“夏青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之前隐藏的情绪此时都涌了上来,擡眼直视他:“你不也有事瞒着我麽?”
陆远突然怔住,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边。她站起身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饮下。倒第二杯时,却被拦下:
“你不会是对周礼……?”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发问。
“我宁愿喜欢周礼,也不要喜欢你。”她红着眼眶直视他,说出的话却与心里的大相径庭。
一阵沉默。最终还是陆远开口:
“好。”
他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她与一桌的酒菜。阳光穿过窗棂,照着街上人潮熙攘。有夫妻吵架丶小儿打闹丶商贾叫卖。
好似从来都太平清明,无事发生。
(十一)
许久,她才拿起筷子,大口吃起菜。泪水掉落在酒菜中也浑然不觉。
不知何时,她手边忽然多了一张纸,像是个信笺。她胡乱擦干眼角泪水,拆开信笺,看到只有一行字:
戌时裴府,天香阁鬼宴,邀有缘之人入场。阅後即焚,否则此拜帖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