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又跳起来,拨开花丛走过去,那人也同时擡起头——
抚琴的人是夏焱。
陆远慌忙低头行礼。方才的惊鸿一瞥间,他看见了传闻中的右相。他出身名门,乱世中隐居深山多年,出山後助力皇帝一举夺天下,用计神鬼莫测,丹青一纸千金。据说也长相俊美,世称“江左夏郎”。
这个男人的风姿仪表让他想起从前兵书里看到的一句话:云从龙,风从虎。话本里常说当年四柱国征战南北时是何等英雄豪气,他像是窥到了传说的影子。云龙风虎,纵横捭阖。
相形之下,陆远觉得自己像个北地来的傻小子。他默不作声地咬了咬牙。
“你就是陆停渊的儿子罢,陆远,字定疆。”他开口,声音温和有力。陆远已许久没听过陆停渊的名字,竟愣了一愣。
“是。在下正是陆定疆。”
夏焱从琴凳上站起,向他走过来。白衣潇洒落拓,不染尘灰。
“陆停渊竟真将你扔在京城受苦……嗯,倒也是他能做出的事。”
夏焱在端详他。陆远觉得,自己心里的所有阴暗角落都要被看穿。
“我丶我其实并不是……”他咬咬牙,已是数不清第几次澄清他是捡来的这件事。虽然陆停渊从来光明磊落,视他如己出,可天下人都知道,陆将军年近三十却从未娶妻,陆远的身世是个世家子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据陆停渊所说,他是在漠北打仗时被从乱坟堆里救出,不知爹娘是谁。这话本身并不可耻,只是每次说出口时,都像是再次确认——他是孤身一人。
“罢了,也怪我近年未曾过问阿渊的家事,竟不知你在京城过得如此艰难。日後,夏府就是你在京城的家,想来便来。”
夏焱截断了陆远的话,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那日的比武,鸢儿同我说了。了不起,做得好。”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他,陆远却觉得鼻子发酸。
“哦,对了,你与鸢儿早已见过了罢。这孩子的母亲过世早,我怕是将她宠坏了。”夏焱提起“鸢儿”两字,语气总是格外轻快。他又神秘地压低声音,开玩笑似地补了一句:
“陆停渊还在京城时,曾与我说过,若是夏家的孩子将来是个女儿,就与陆家定亲。不过此事需得小儿女们自己愿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好横加干涉。”
夏焱接着抛下一句去正厅吃茶,就潇潇洒洒地走了。陆远呆若木鸡地站了一会,才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前面就风风火火跑来一人:“爹爹!听说今日府上有贵客?”夏焱看见小姑娘,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像个狐狸。
老狐狸牵着小狐狸回头看他:“这是陆家的孩子,陆定疆。论年岁是你阿兄,想必你们已见过了。定疆,这是小女,夏青鸢。”
她抱着狸花猫,一身葱绿的裙子,回头看见他,哎呀了一声。春风吹过,猫也跟着咪了一声。夏焱已悄然走远。
“是你?”她笑。“那天走得急,未曾问过你名字。原来是陆家哥哥。”
原来她就是夏青鸢。他回想从前的种种蛛丝马迹,才恍然大悟。春风吹过,陆远愣在当地,方才那番有关定亲的话蓦地浮现在上心头,瞬间就红了耳根。
“你想不想去看另外一只小猫?它胆子小,我养在後花园,总是找不到。”她却浑然不觉他的异样,牵起他的手就走。
夏府的花园好似迷宫。她牵着他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里乱七八糟,像缠着无数丝线,又懒得解开。
“到了!”她松开他的手,陆远才回过神。手心里温暖的触感稍纵即逝,空荡荡的。
墙角有个洞。她蹲下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小鱼干,放在洞口晃来晃去。
春光暖融融。陆远靠在树上看她逗猫,又闭上眼。他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瞬。
“啊,在树上!”她踮起脚指给他看,陆远睁眼擡头,恰好与一只狸花猫大眼瞪小眼。
他伸手一捞,就将猫捞下来。她也站在树根上伸手去接,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倒,陆远下意识去扶她,她就径直扑进陆远怀里,还顺势把他压在了树上。
大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狸花猫从他手里咪了一声,迅速蹿走,还顺带挠了他一道血口子。
她在他怀里擡起头,鬓发被风吹乱,有皂角香气。他想起那天在京城官道上奔驰的场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她的鬓发往耳後拨了拨。
她也突然呆住,待意识到什麽时,两人同时迅速弹开。她的脸涨得通红,转过头借口找猫,就跑出了花园。
他笑着跟在後面,那天的阳光盛大丶夏府里花香扑鼻。他再没见过那样好的天气。
(十五)
夏青鸢想,自己当真也是喝多了酒,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动摇,坐在床头看他的睡颜,回过神来时,窗外雨势已渐渐大了,下得铺天盖地。依稀间,却还是能听见戏台上的唱词,已演到了小姐与书生在後花园偶遇,春宵一度的戏份。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假夫妻也会有真情吗?她这样胡思乱想着,把陆远小心翼翼挪到到榻上,转身就要走,却被一把拽住了手腕。
“渴。”
陆远开口,声音沙哑。她回头看了一眼,在被美色迷惑之前又转过头去,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上。
陆远接过去,手指触碰间,他手指滚烫的触感吓了她一跳。又伸手去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也是滚烫。可陆远从前明明酒量过人,难道是方才的酒有问题?
“怎麽回事?”她问他。
“没事。你。。。。。。你出去。”陆远眼睛微阖,身子却刻意避着她,好似她是什麽洪水猛兽。
果然有问题。她不理会陆远的口头威胁,径直伸手解开了他的领口,将他外袍扒开,果然他身上也热气蒸腾,衣袍下……她好像明白了什麽,手忽然一停,脸红得像个熟虾。
“你明知酒里有药,还替我喝?”她咬着嘴唇质问他。“百花杀配着烈酒,寒热郁积,是一味……催情的药。若是不发出来,恐会落下寒症。”
“不关你的事,出去。”他语气依旧冷漠。
她思忖一会,点了点头,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却突然回头,恰好与陆远擡头看她眼神撞在一起。
他没有料到她会回头。猝不及防时,眼里掩藏的深情与欲念都被她瞧了个一清二楚。
“我不走了。”
她背转身,锁上了门闸,走向陆远。他坐在床边无力动弹,衣襟方才被她扯得大开,露出胸前的新旧伤疤。她两三步走到陆远面前,俯下身,一只手按在他膝上,触感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