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模样半信半疑,”贺尹说,“不过以褚姑娘的聪明才智,对付他们应不成问题。”
对褚雪镜评价倒是高,景仁帝睨他一眼,“就你最会说话。”
贺尹只是笑,这位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怯场的太监总管,可贵便可贵在,他不缺心计和城府,但这心计和城府会针对所有人,唯独不会针对皇帝。
民间都说他是皇帝最忠诚的走狗,话糙理正。
“让傅子娴去守着罢,”皇帝落下决定,“她们也算有缘。”
贺尹垂首应是。
“时间也差不多了,”景仁帝松了松眉头,吩咐道,“让那小子进来吧。”
……
殿门推开,里面烛火的暖光轻洒而出,照得男人眼皮颤动,更像一株被遗弃的树草。
“陛下召您进去。”贺尹道。
男人反应了片刻,掀起眼帘,久在黑暗中的眼瞳止不住动了动,哑声道:“多谢。”
贺尹沉默地看着他,苍老的脸皮宛如树皮的纹路,侧身让出道。
卫北临移动了一下膝盖,他从白日午宴一直跪到半夜,髌骨已经没了知觉,别说站起来,就是动一下都要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他上身不由往前栽倒,手臂下意识撑住地面,姿态之狼狈,便是台阶上的贺尹也瞥开了视线。
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小心挪动膝下的部位,等待它们慢慢恢复。
一炷香後,男人站起身,一步一步迈上殿阶。
明明他的仪态仍像之前那般,可莫名让人觉得像失去生机的枯木,悄然压在他的背脊上,煎熬而悲凉。
澄亮的书房中,皇帝坐在席上,手中提笔书写着什麽。
卫北临怔愣一下,随即又要跪下,皇帝头也不擡道:“还没跪够麽?要换个地方跪?”
男人抿唇,没有动作。
“眼下你知情不报丶欺君之名人人皆知,”景仁帝放下毫笔,面无表情擡眼看向他,“朕不罚你,难以服衆。”
卫北临眉眼垂着,道:“臣无怨言。”
“光罚你跪不足以清罪,”景仁帝眉山拧紧,索性不看他这副消沉的德行,语气却控制不住地沉下,“朕还要罚你。”
卫北临颔首,不等景仁帝说罚什麽,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请陛下责罚。”
书房中霎时死寂。
说罚便罚,连为自己辩解一句也不曾——生机半去的面容除了让人窝火,还有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
景仁帝忽然有些焦躁,指节胡乱点了书案两下,恨铁不成钢道:“就这麽一件事,你就要消沉到底了?”
他知道此事必然会对卫北临造成打击——这也正是他想要的,可当事情按照预期发生之後,无名的怒火又不知从何处烧起,仿佛是他做错了什麽。
可如果不这样做,卫北临要到什麽时候才能清醒?!
“臣,并非消沉。”良久後,跪在地上的男人缓缓道,“但这是陛下想要的,不是麽?”
啪!
景仁帝拍桌而起,怒目而视,“你怨朕?!还是恨朕?!”
卫北临只是轻飘飘开口,“臣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怨也有恨了。”景仁帝俯视他静默的神情,直言讽笑,“你以为是朕命令她这麽做的吗!”
原本死气沉沉的男人身形一滞,撩起眼皮直视圣颜,反问道:“不是吗?”
在圣旨到东宫的那刻,他便想明白了所有关窍——为什麽褚雪镜会瞒着他“远走高飞”,为什麽连他的暗侍也查不到她究竟去了哪里,为什麽明明那封信破绽百出,褚雪镜却还是这麽做。
一切的一切,自然是因为背後有上位者支使,从头到尾,他和褚雪镜都不是能逃脱棋盘的棋子。
他是褚雪镜的棋,褚雪镜又何尝不再他人的魔爪之下?
君臣目光在空中交集,却没有什麽君臣之交的情谊,景仁帝脸色沉沉,冷声道:“你很了解她麽?从前她的名声你并非没有听过,她一早便想做太子妃,朕用这个和她做交易,让她和你断绝情缘,她便这般做了,你还看不清吗?”
“臣不会信的。”卫北临甚至没有思考地反驳,“她会为了别的事放弃我,但不会是这件。”
“是吗?”景仁帝挑了挑眉,面上的愠怒褪去,居高临下道,“朕记得你说过,她不爱你。”
“你如何能肯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