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良久过去,他却始终不曾落下一笔。
他不曾料到两人久别重逢会是如今局面,却终是误打误撞成了眼下最好的结果。
让季向庭毫无察觉地再活一世,才能让他在杀自己时不会迟疑,彻底得偿所愿。
本以为自己坚如磐石,可在桃树下听见他如蜜话语,却又无法不为之沉沦。
镜花水月一场,已是得寸进尺,不该再奢望半分,只会害了他。
如此便好。
静夜之中是谁无声叹息,终是一宿未眠。
应都原,枯荣别院。
庭院之中的烛火烧了大半夜,被人剪了又剪,忽明忽灭地映在庭中将士脸上,无端染上几分肃杀之气。
李元意皱眉在树下踱步了半夜,坐在一边的江潮听着连绵不断的长吁短叹,额角青筋一跳,终于忍不住将人拽过来按在一旁的凳子上。
“你晃得我眼都花了!眼下季公子不在,你急也没用!”
李元意泄气地将自己的袖子从江潮手中抽出,望向一旁同样神色凝重的十一。
“外头流言蜚语喧嚣尘上,又有杜家长老里应外合地推波助澜,若是再放任,日后枯荣军要征讨仙门便是别有所图,如何能众望所归?我们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么?”
“当真是憋屈!要我说,不如直接同那劳什子杜家军打一架!定然打不过我们!”
一句问话道出枯荣军心中所想,血气方刚的少年们早便忍不住,未等十一的回应便此起彼伏地吵嚷起来。
十一侧首一瞥,凌厉目光扫过庭院,原本喧闹不已的将士们便纷纷安静下来。
“且不说如今季公子或许在他们手中,你们如此鲁莽行事,是想让局势变得更乱么!岂非正中那伪神下怀?”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不少怨言的军士便彻底息了声。
他们虽信季向庭的话,可这些天外之人对他们来说着实太过虚无缥缈,那蛊惑之力又太过神乎其神,让他们无从下手。
原以为只要掀翻仙门四家便能功成身退,不成想在这些庞然大物背后,竟还有更加遥远的存在。
那日十一再次给了他们选择去留的余地,惊讶之后却无人选择离去。
在决定追随季向庭之时,他们便早已将生死抛之脑后,只是觉得茫然。
若当真有季向庭说得那般可怖,他们不过芸芸众生,又如何能斗过对方?
除了季向庭外,无人能给他们答案,是以在焦躁的等待外,枯荣军们别无他法。
白玄蹲在角落看了看晦暗天色,摇头晃脑地叹出一句:“是场大仗啊……”
“哟,许久不见我们白公子何时学了算命的功夫?”
门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将士们眼前一亮,顾不上其他便齐齐往前凑去,夜色之中终于瞧见一道让人心安的红色身影翻上墙头。
“季公子!”
十一几人冲上前去将季向庭打量了个遍,见其没有大碍,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当真吓死我们了!李师兄与江师兄可算没骗我们!”
自季向庭醒来后,整个大陆便开始风云变幻,枯荣军们才经历过分别重聚,便又要看着他们的统领来去匆匆,着实不好受。
此时季向庭面上已再无走出应府时的阴沉之色,伸手揽过忍不住朝自己撒娇的几位少年,弯起眼睛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想不想出去打一架?”
李元意按着被揉成稻草窝的脑袋,闻言一愣:“可是十一说如今流言蜚语不断,趁一时之快只会让……”
季向庭弯起眼睛,变戏法般从袖口摸出留影珠,看着两位少年:“便是要闹得越大越好,才能让更多人瞧见‘愚者’之过。”
李元意瞧见他手中之物,才猛地一锤手心。
他们在诸多变故之中显然失了分寸,竟是连季向庭的祝福都不曾记起,便匆匆赶回来稳定局势。
思及此,他不由有些懊恼:“季公子,是我与江潮疏忽,才落得如此两难局面……”
季向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如今倒也不算晚,若是你能想明白我为何如此,便算你将功折罪了。”
李元意皱了皱眉:“如公子所说,自然是欲擒故纵,既让那‘伪神’掉以轻心,又能让人信服,只是公子当真要如此对待这些杜家军么?”
季向庭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一双双澄澈眼眸,唇角笑意淡下。
“这问题亦是我想问的,你们恨的究竟是这仙门四家,还是仙门中人?”
枯荣军们面面相觑,他们中有不少胸口并无多少笔墨,一时不知季向庭所言究竟为何物。
良久之后,季向庭轻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笑:“罢了,这本便是我该想的问题……”
“季公子。”
话音未落,便先被枯荣军中人打断,季向庭挑了下眉,转身看着对方。
那是位年纪不大的剑奴,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瞧上去毫不起眼,偏偏季向庭却记得他,也记得他前世躺在自己怀中,身中数箭却仍笑着安慰自己的模样。
“我不太懂别的,只知道有仇报仇,那些伤害过我与季公子的我绝不会放过,至于别人,我也……管不过来。”
话至此处,他有些腼腆地揉了揉脑袋:“季公子做的是好事,错的分明是伪神、天道与这吃人的仙门,为何要让好人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