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月光
此话一出,季向庭心中一动,沉默半响摇头笑了笑。
上辈子对于枯荣军的阴影太过惨痛,便是如今也让他心有余悸,才如此瞻前顾后。
将士们年纪虽小,却都是察言观色的人精,季向庭眉宇间些许神思不属他们看得分明,人群中推推挤挤片刻,十一便被挤到了季向庭面前。
他默了默,才拱了拱手开口:“季公子不必如此顾虑我们,既已下定决心追随您,便是心甘情愿为您舍身忘死。”
他难得会说这样的话,一段激昂话语被他说得毫无波澜,再配上那双无神眼眸,惹得季向庭有些忍俊不禁,有些紧绷的脊背也松下几分,半开玩笑地打趣。
“到底也是我先瞒了你们,此间事了,便由你们发落了。”
白玄正盯着脚下的蚂蚁窝发呆,闻言慢半拍地抬起头来眼睛一亮,顿时撸起袖子,显然把话当了真:“我爹前几日还传书于我问情况,若是能让季公子与我打上一架,来年的零花钱可又不用愁了!”
话还没说完,脑袋便被人拍了一下,白玄与满面不忍直视的江潮对视片刻,齐齐笑出了声。
季向庭了然这些少年正想方设法让自己宽心,靠在院墙边顶了顶犬牙,半是无奈半是释怀地弯起眼睛,心里那点理不清的烦躁竟当真被眼前吵吵闹闹的景象化去三分。
“应家军已赶往前线与杜家军对峙,纵使应家主与我们皆知其中内情,然应家与杜家人心杂乱,‘愚者’若想反击,定会在其中作梗,我们若是贸然前往,定然会让局面走向失控……季公子可有破局之法?”
季向庭回过神来,侧首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神色凝重的十一,在听到熟悉字眼时愣怔一瞬,待十一再唤才开口道:“要的便是一团糟。”
十一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季向庭却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先带弟兄们去前线,我随后便追上你们,之后纵使我如何行事你都要务必保证将士们不轻举妄动,若是有任何意外要兵戎相向,你们也只需做个假把式,保全性命为重,待人都到齐,你们便知该做什么了。”
这番解释反而让人越发摸不着头脑,十一抿了抿唇终究不再开口追问,只是眉宇间神色仍有些犹豫,季向庭挑了挑眉,敏锐地察觉出他冷厉神色下的几分心不在焉,不动声色地将少年拉到一旁的大树下。
良久,十一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季公子曾经与先应家主为敌,本想护着枯荣军与应家军同归于尽,却被背后冷剑算计功亏一篑,可对?”
不等季向庭开口,十一便退后一步,直直望进对方的眼睛:“是我。”
夜色之中骤然起风,树影婆娑间叫人看不清季向庭脸上的神色。
“告诉我这些,你想我做什么?”
十一之间一道银光划过,匕首出鞘,削铁如泥的剑间对准自己颈间:“你该杀了我。”
季向庭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寡言的倔强青年,良久才弯起眼睛突兀地笑了声:“能知道这些,想来也不是一场梦那么简单罢?”
“自知晓真相开始,‘愚者’就找到了我,他说的那些我无法反驳,也无法保证最后时刻不会再次背叛你,杀了我才是明智之举。”
叮当一声,十一手中紧握的匕首便不知如何落到季向庭手中,一入手便知这东西金贵,半空甩了个剑花便重新插入对方别在腰间的剑鞘中。
“那你如今想杀我么?”
十一眉头一皱,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便被季向庭勾住了肩膀。
“早便猜到了,只要你明白我与你所愿相同,你便不会反,纵使你当真糊涂,我又岂会在一处栽倒两回?”
又是这般不着调的语气,可却总能叫人无端安下心来,十一张口无言,心头酝酿了许多日的复杂心绪便被几句话堵得动弹不得。
分明是安慰的话语,却又带着意味分明的自负,感情是在变着法地夸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将季向庭的手臂推开,朝人群中走去。
几日不见,他们家季公子刻薄堵人的嘴上功夫一点都没落下。
谈话功夫里,枯荣将士们早已穿戴整齐,眼巴巴得盯着季向庭看。
三年时光匆匆而逝,好不容易等到了重逢却又是聚少离多,少年们正是抽条的时候,几天一个样,若非季向庭记性好,怕是有大半认不出来。
两辈子加起来,分明立誓护好这些孩子们,到头来欠他们的却越发多,却毫无办法。
他只能再次珍而重之地将枯荣军们重新打量了遍,抱拳一礼。
“诸位愿与我一道赴险,归雁感激不尽。”
此情此景,那些天花乱坠的愤然之词反倒失色,季向庭思忖再三,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沉甸的感谢。
李元意披坚执锐立于人群中,侧首看着身旁生死之交的弟兄们,瞧不见分毫胆怯之意,也不再对统领的话语感到受宠若惊,只是眉目坚定地回望着季向庭。
他眨了眨眼睛,刻意提了几分声量道:“还以为季公子会同我们摔杯为誓呢,我记得公子库里可藏了几坛好酒呢!”
无人瞧见的暗处,江潮感觉袖子被人拽了拽,嘴角一抽便有些无可奈何地附和道:“是啊,莫不是想藏私?”
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顿时便在他们的一唱一和中荡然无存,原本还站得齐整的队形顿时成了一盘散沙围在季向庭身旁,不过片刻,便有胆大包天的将士东拉西拽,顷刻便让他们威风凛凛的将领身上挂满了人。
如何季向庭也舍不得在此时怪罪他们,也就给这些皮猴子钻了空子闹腾。
“季大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可是连酒香都不敢闻,可行行好罢!”
“喝酒壮胆,每人分一口,就是神仙我们也打得过!”
话越说越没谱,酒还没喝上就尽说胡话,季向庭被挤在当中哭笑不得,一人一下将眼前毛茸茸的脑袋们拍得一缩。
“阵前摔杯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给你们留着,活着回来想喝多少都挂我账上。”
前世的种种惨烈景象犹在眼前,季向庭向来不信鬼神,也不愿再在酒上重蹈覆辙。
少年人的体温透过重重甲胄传来,烫得季向庭脊背处的陈伤都不再作痛,他们不知想歪到何处去,吵吵嚷嚷地起哄起来。
“到那时可就是喜酒了!”
“应家主若是不愿,我们人多势众,怎么也要替大哥绑回来!”
“今日季公子回来得这么早……莫不是和应家主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