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合上册子,一言不发。御书房内,香炉青烟缭绕。皇帝将奏折重重摔在龙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乱跳:“好个苏衍!好个母仪天下!”他额角青筋暴起,“草歼人命,胆大妄为!朕竟让个披着人皮的鬼怪当了太子妃!”“苏明璃判凌迟。”皇帝的声音像从冰窟里传来,“至于太子妃……找到尸首后挫骨扬灰。”卫瑾瑜突然跪地叩首:“陛下,苏明璃也是被其父逼迫,求您……”“闭嘴!”皇帝抓起砚台砸下,墨汁溅了卫瑾瑜满脸,“那些女子的命不是命?”卫昭拱手道:“陛下,苏明璃确实劝阻过其父,还暗中放走过几个女子。只是……”“只是什么?”“那些女子已被剥了半身皮,出去后不过多活日。”卫昭冷声补充,“臣查验过,近七年来京都城中共出现了三十二具皮肉残缺的女尸。”皇帝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苏明璃押入死牢,秋后问斩。”公主府。卫瑾瑜在书房外跪了整整六个时辰。“你可知那些女子的父母何等悲痛?”长乐公主将茶盏砸在他的额角,“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简直糊涂!”卫瑾瑜咬着唇,默然不语。月落星沉。夜色中的卫府格外寂静。卫昭独坐书房,案前摊着南亭侯府的案卷。恍惚间仿佛看见琼阿措站在身前,掰着手指冲他念叨着今日又瞧见了多少貌美姑娘,哪家摊铺中的糕点最好吃,庭院中又有多少花结了花苞很快要开花了云云。她已经走了很多天了。卫昭提笔蘸墨,千言万语凝于笔尖,最终只化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焦躁的两个字:“速归。”院中墙角传来窸窣响动。他的笔尖忽的一顿,一滴墨晕染开来。一阵响动过后,狗洞处钻出个灰头土脸的身影。琼阿措灰头土脸,发间还插着几根草叶,怀里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趁着夜色蹑手蹑脚地要往屋里摸。“琼,阿,措。”三个字,清清冷冷,不高不低,却像定身咒语。琼阿措猛地僵住,慢吞吞转过身,脸上糊着泥灰,唯有一双眸子依旧灵动,此刻盛满了被抓包的尴尬和讨好的笑意:“哈哈哈,……这么晚了,卫大人还没睡啊?”卫昭站起身,推开屋门,缓步走近。月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分外分明。他的目光沉沉落在琼阿措脸上,言语慢条斯理,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这些天,我给你写了三十七封信,你一封都未曾回我。”“……啊?有吗?”琼阿措眼神左右飘忽,忽然想起什么,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布包,献宝似的往前一递,试图岔开这要命的话题,“许是……许是山高路远,信鸽飞得太慢,耽搁了吧?你看!我给你带了山楂,很甜……”话音未落,一股清冽冷香骤然逼近,卫昭将她拥入了怀里。“为什么不回信?”卫昭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琼阿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外面是什么光景?画皮尚未伏诛,苏纨月不知所踪,人心惶惶……你一个人……”琼阿措望着他眼底深处那抹焦灼与疲惫,眼眶骤然红了:“我……我没事啊,倒是你……你有没有受伤?京都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她语无伦次,琥珀色的眼睛微微泛着光,焦急地看着他。话未说完,她就又被按进带着冷香气息的怀抱里。卫昭的下颌抵着她凌乱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我没事,……只是,很想你。”双生◎你还要信他?◎然而许是好梦易醒,回忆于此处戛然而止。琼阿措醒来时,天边正悬着一轮惨白的月亮。漫天碎钻般的星子,低垂在墨蓝的天幕上,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她试着抬了抬手,却发现动弹不得——她被结结实实地,笔直地竖着埋进了泥土里,只堪堪露出了一颗脑袋。发间还缠着几片树的枯叶,垂到眼前,在夜风里簌簌抖动。琼阿措沉默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只山精野怪,竟落得被人当萝卜埋的境地。她盯着那几片叶子看了半晌,努力回想了一番,终于确认这是卫昭的手笔。琼阿措:“………………”她再度沉默了片刻,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现实。原来他最后那句咬牙切齿的“把你种回土里”,不是气话,是字面意思。琼阿措看了看自己眼下的处境,沉思了一阵,犹豫了一阵,痛定思痛了一阵,终究还是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短暂的羞愤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