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泽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前庭,他一把拉开了厚重的黑漆大门。夏日午后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黄天泽眯起眼,脸上堆满了老友重逢的灿烂笑容,目光热切地投向马车。然而,马车的车门打开,先下来的却是一个神情恭敬、作仆役打扮的中年汉子。他小心地放下脚凳,然后门帘掀开,一位老妇人极其谨慎地搀扶出……一位女子。黄天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寒风冻住。他,他竟然在平安镇这个偏僻的地方,看到了庆王妃!身为前太医院院判,黄天泽自然不可能不认识庆王唯一的妻子,庆王妃文静!只见庆王妃身形纤细,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她虽然面容清丽绝伦,脸上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最令人心惊的是,庆王妃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双眸,此刻却如同蒙尘的美玉,黯淡无光,整个人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努力捕捉周围的声响,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脆弱和茫然。黄天泽僵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越过庆王妃,急切地在马车里搜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车厢。“黄老爷,”那中年仆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封口严密的信,双手恭敬地奉上,“小的是受徐闻道徐神医所托,护送这位夫人前来。徐神医说……请您务必代为照料。这是他给您的亲笔信。”这段时间的期待落空,徐闻道还给自己送上了一份“大礼”,黄天泽心头猛地一沉。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过那封信,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迅速拆开封口,抽出信笺。那熟悉、略带潦草的字迹跃入眼帘,来信正是徐闻道的手笔。信不长,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焦灼、愧疚、无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尤其信上提到“小女下落”时,那力透纸背的墨痕,几乎要将信纸戳穿。原来,徐闻道带着文静亦不知道要去哪儿,幸而他想起自己的好友黄天泽在西南方的一个偏僻小镇生活,因此他便带着文静直奔黄天泽而来。结果即将要抵达平安镇的时候,徐闻道收到了和女儿相关的线索,他着急去找女儿,所以才有了黄天泽手上的这封信。信上,徐闻道并没有交代太多和庆王妃相关的事情,他相信好友只要看到人,就知道庆王妃的身份和处境。“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黄天泽胸腔深处溢出。他捏着信纸,抬眼望向天空,目光复杂难言。徐闻道和他唯一的女儿之间的心结,他是知晓一二的。当年那倔强的丫头负气出走,音讯全无,成了老友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如今骤然得到线索,难怪他会如此失态,连如此烫手的山芋都直接丢给了自己。黄天泽的目光缓缓移回那静静站立在马车旁、茫然无措的庆王妃身上。一股本不该出现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庆王妃生性善良,曾经好几次主动帮他解围。要不是庆王妃,说不定自己也难以顺利告老还乡。想到这里,黄天泽捏着信纸的手指骤然收紧,他的内心十分挣扎。庆王妃因病去世的消息,黄天泽是知道的。如今已经葬入皇陵的庆王妃出现在他家门口,黄天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他行医一生,历经三朝,深知宫廷斗争的波谲云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即便好友没有在信中言明,黄天泽也能猜到,应该是徐闻道救下庆王妃。于此同时,徐闻道更是直接卷入了泼天的大祸之中。如今这烫得能烙穿手掌的“大麻烦”,就这么被老友塞到了自己怀里?黄天泽的心跳如擂鼓,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看着庆王妃文静那张苍白脆弱、茫然无知的脸,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庇护的病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将他和整个“黄府”都炸得灰飞烟灭的惊天秘密。“黄老爷?”中年仆役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久久不语,低声提醒。黄天泽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对那中年仆役道:“一路辛苦了,随管家进去歇息吧。”然后,他又转向茫然站立的庆王妃文静。黄天泽尽量放缓了语气,带着医者固有的温和:“这位……夫人,一路劳顿,请随老夫入内安顿吧。此地风大。”说完,他伸出手,虚虚地引了一下,却不敢贸然触碰。女子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空洞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却没有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