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仅是饥饿的威胁,更是对未来的无望。晚稻刚种下去不久,玉米、地瓜、高粱同样长势不好,老天爷依旧没有一丝下雨的意思。河沟的水位一日低过一日,井水也开始变得浑浊吝啬。赵铮今天收摊比往日早了许多。他推着空了一半的推车回到小院,空气中弥漫的沉闷并未因院墙的阻隔而消散。他刚刚走进院门,便看到正蹲在菜畦边,小心翼翼给几株蔫头耷脑的菜苗浇水的阮玲珑。她的背影依旧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与周遭颓丧格格不入的韧劲。“玲珑,镇上最近……”赵铮将车停好,声音低沉地开了个头。阮玲珑回头看了赵铮一眼,然后专注地将最后一点宝贵的井水浇在菜根上,“铮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王叔家只收了一石半麦子。河对岸的李家村,听说更惨,一亩地才收一石。今年麦子产量比往年少了一半还多。”她的声音平静,却像沉重的石头砸在赵铮心上。“我们山里还有……”赵铮想说些什么。阮玲珑终于站起身,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向赵铮时脸上没有多少惊惶,只有对未来天气的不乐观。“那八十石粮食,是我们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更不能露白。”阮玲珑走到赵铮身边,握住了他沾着油腻和血腥气的大手,指尖冰凉却有力,“铮哥,我不怕饿肚子。但我怕……怕这旱情再继续下去,到时候,更可怕的事情会相继发生。”来自末世的经历,那种饿殍遍野、秩序崩坏的恐怖景象,是她最深沉的梦魇。赵铮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力量,“玲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的小院,仿佛成了这片绝望旱海中唯一一艘尚算安稳的小舟,但舟外惊涛骇浪,随时可能将一切吞噬。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几乎要将整个平安镇压垮时,一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和驿马急促的蹄声,轰然炸响在平安镇的上空。“大捷,北境大捷!庆王爷神威!把北狄蛮子打趴下啦!”报信的驿卒骑着快马,旋风般冲过平安镇的青石板路,他那嘶哑却亢奋的报喜声穿透了沉闷的空气。“庆王爷阵前连斩北狄七员大将,逼得那北狄可汗跪地献上降书!”“北狄认输了,赔款割地!咱大周赢了!”“庆王爷威武!战神再世啊!”打了胜仗的消息就像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平安镇。街头巷尾,蔫头耷脑的人们猛地抬起了头,黯淡的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大家随即被这巨大的狂喜淹没。“赢了,真的赢了?不打仗了?”“庆王爷,是庆王爷!我就知道!有庆王爷在,北狄蛮子算个屁!”“老天开眼啊,不打仗就好,不打仗就好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经历过太多兵祸造成的惨烈场景,深知和平的珍贵。“庆王爷千岁!千千岁!”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很快,压抑了许久的欢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平安镇的大街小巷爆发出来。沉闷的空气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振奋。粮价依旧高企,旱情依然严峻,但“边境战争结束”这个消息,像一剂强效的定心丸,暂时驱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最大恐惧:兵灾。只要不打仗,只要这世道还能安稳,总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赵铮肉摊的生意似乎也短暂地回温了一些,不少人终于舍得割上二两肉,说要“沾沾庆王爷的喜气”。听着街头巷尾对庆王周衡昌铺天盖地的赞誉和神化,赵铮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北境大捷,固然是好事,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天气干旱依旧没有得到缓解。赵铮更关心的是,黄老先生那边,关于神医徐闻道的消息,是否有了回音?玲珑体内的蛊毒,如同悬顶之剑,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寝食难安。殊不知,几天后的一个晌午,一辆风尘仆仆的青布马车,碾过平安镇还算平整的青石板路,最终稳稳停在了镇东头一座闹中取静、门庭素雅的宅院前。门楣上悬着一块半旧的匾额“黄府”。这里,正是前太医院院判黄天泽告老还乡后的居所。门房仆人刚通传有客到访的消息进去,黄天泽便已按捺不住激动,大步流星地从内院迎了出来。他须发皆白,但步履矫健,精神矍铄,此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欣喜,口中兀自念叨着:“闻道兄,定是闻道兄到了。总算把你给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