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王爷怎么样?”统领的声音带着焦急,脸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脉……脉搏极乱,似有淤塞……气息微弱……”那亲卫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把王爷抬到前面的客栈。动作要快!”统领安排着,同时小心翼翼地托起周衡昌毫无知觉的头颅。周衡昌的亲卫们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恐慌,七手八脚地抬起如同山岳崩塌般的庆王。他们不忘带上影八的遗体,踉跄着冲出树林,向着官道旁不远处那点微弱的灯火,一家简陋的客栈奔去。夜,沉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客栈最好的那间上房内,烛火摇曳。周衡昌被安置在简陋的床铺上,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刚刚被从被窝里拖来,此刻老郎中正凝神屏息,指尖搭在周衡昌冰凉的手腕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然后,他长叹一口气,提笔开药方。亲卫统领和几名亲卫如同石雕般守在床边,他们大气不敢出,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味、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浓重的夜色,终于被东方天际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撕开了一道口子。漫长的黑夜,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床榻上,周衡昌那浓密如墨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守在床边的亲卫统领最先察觉这细微的变化,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庆王那紧闭的眼睑,终于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得令人心悸。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仿佛所有光都被吸走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冰封的痛楚。他茫然地望着头顶简陋的、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帐顶,仿佛不认识那是什么东西。统领心中猛地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询问道:“王爷,您醒了?感觉如何,要不要喝点水?”周衡昌似乎没听见。他的目光依旧空洞地停留在帐顶,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昨夜那染血的密信,那“薨逝”二字,如同附骨之疽,瞬间再次刺穿他混沌的意识,带来新一轮灭顶的剧痛。周衡昌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手。就在他抬手动作间,几缕垂落在额前和枕上的发丝,滑入了他的视线。那发丝,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深沉如夜的黑;而是,一种刺目的、毫无生气的雪白!周衡昌的动作猛地僵住。他混沌的眼珠,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滞,最终定格在自己抬起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几缕同样雪白的发丝,正缠绕在他冰冷的手指间。那一抹霜雪般的白,如同最刺眼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意识中沉沉的迷雾和麻木的痛楚。死寂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继而掀起滔天的巨浪。空洞瞬间被一种足以焚毁灵魂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嗬……”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抽气声从周衡昌喉咙里挤出。他猛地用力,一把攥住了那几缕白发,力道之大,指节瞬间绷得惨白。他像是要确认什么,又像是要扯断这荒谬的噩梦,狠狠地将那白发拽到眼前。触感真实。颜色,更是真实得残忍。他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傀儡般,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床边最近的那面模糊的铜镜。镜面昏黄,映出一个模糊而扭曲的人影轮廓。然而,那一头如雪的白发,却清晰地、刺眼地覆盖在那人影的头顶。“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极致、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般的低吼,终于从周衡昌的胸膛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单纯的悲鸣,那是所有希望、所有光明、所有支撑轰然崩塌后,灵魂被碾碎时发出的绝望哀嚎。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十指深深陷入那满头刺目的霜雪之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那低吼声在喉咙里翻滚、破碎,最终化为无声的剧烈痉挛。烛火在墙壁上投下他剧烈颤抖、蜷缩成一团的影子,那满头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冰冷的、绝望的微光。亲卫统领和旁边的亲卫,早已泪流满面。他们看着那曾经顶天立地、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王爷,此刻在白发与剧痛的折磨下蜷缩颤抖,只觉得心如刀绞,天地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