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是被灼痛惊醒的。
睫毛颤了三颤才勉强睁开,入目是翻涌的赤金与灰黑。
她躺在一片燃烧的荒野里,风卷着火星子擦过手背,烫得皮肤泛起红痕——可奇怪的是,这痛觉不似真实,倒像被包裹在一层模糊的茧里,连指尖掐进掌心都只余下钝钝的麻。
"娘?"她脱口而出。
记忆碎片突然从四面八方砸来:青瓦屋檐下母亲抚过她顶的手,血浸透绣着并蒂莲的裙角,屠城那日父亲将她塞进地窖时说"阿烬要活"的沙哑嗓音这些画面在头顶飘成碎片,像被风撕碎的经幡,每一片都沾着血珠,"啪嗒啪嗒"砸在她脚边,在焦土上洇出暗红的花。
她想爬起来,可刚撑住地面,掌心就陷进一团虚空中——整个人像被按进棉花里,连呼吸都变得滞重。"醒过来。"她咬着牙,指甲几乎要抠进自己的手腕,"我不能在这里楚昭还在等我。"
话音未落,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太熟悉了,像被春风揉碎的月光,裹着她幼时院落里的桂花香。
沈烬猛然转头,看见五步外立着个穿褪色赤裙的女子。
对方的面容与她分毫不差,连左眼下那颗小痣都生得一模一样,只是眼底浮着层雾蒙蒙的光,像隔着几百年的岁月在看她。
"你是谁?"沈烬踉跄着后退半步,却撞进一堵无形的墙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不是恐惧,是某种更尖锐的、被撕开旧疤的疼——这张脸太像她在镜中见过的自己,又太不像,"你是我?"
"我是真正的你。"女子开口时,空中的记忆碎片突然开始旋转,母亲的血、父亲的脸、楚昭染血的下颌,全部混作一团,"也是你一直遗忘的前世。"
沈烬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想起昏迷前那道低语,想起山巅上招手的身影,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遗忘?
我明明记得沈家灭门,记得娘求邪道尊主留我一命"
"那是这一世的记忆。"女子抬手,指尖划过一片"沈家灭门"的碎片,碎片突然裂开,露出底下另一幅画面——同样的红墙,同样的血,却有个穿赤裙的女子跪在满地残阳里,怀里抱着个裹红布的婴儿,"而我,是在更久之前,被你亲手封印的双生之体。"
现实世界的楚宫偏殿里,南宫烬的指尖突然颤。
他的三根手指搭在沈烬腕间,脉象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琴弦,时而是焦雷般的急促,时而又弱得几乎要断。"魂魄在分裂。"他扯下腰间的药囊,瓷瓶碰撞的脆响惊得守在床前的小宫女缩了缩脖子,"她的意识被拽进了更深的意识海,若不及时唤醒"
"若不及时唤醒如何?"楚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间的玉冠未戴,龙纹暗绣的玄衣前襟还沾着血渍,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柄出鞘的剑。
南宫烬抬头,看见帝王眼底的血丝几乎要漫过眼白。
他忽然想起昨日决战时,楚昭用龙鳞锁链缠住邪道尊主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自己伤得快站不稳,偏要把沈烬护在身后。"会永远迷失。"他简短道,"她的魂魄本就被烬火和诅咒撕扯,现在又被另一股力量牵引"
"归魂露。"一直默立在旁的战场医师突然递上一盏青瓷盏,药汤呈半透明的琥珀色,浮着几丝金箔,"这是用千年茯神、忘川水、还有您给的龙涎草熬的。"她的手背上还沾着战场的血渍,显然是刚从医帐赶过来,"但这药只能稳魂,要真正唤醒她"
"需要她自己的意志。"楚昭接过药盏,指尖在杯沿碾出白痕。
他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想起她昏迷前说"这一世我们终于赢了"时的笑,喉结动了动,"她最在意什么?"
"她在意你。"南宫烬突然开口。
他望着楚昭骤然收紧的瞳孔,又补了一句,"也在意活着不是为了复仇的承诺。"
药香混着血腥气漫进鼻腔时,沈烬正攥着自己的手腕抖。
"所以我身上的诅咒"她的声音涩,"是因为前世的我封印了你?"
"是因为双生之体不能共存。"女子向前走了半步,赤裙扫过焦土,竟在灰烬里开出一串小红花,"你封印我时用了烬火本源,那火既能焚尽邪祟,也会灼烧活人的魂魄——这是你自己设下的劫。"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次终于尝到了真实的痛。
她望着女子怀里的婴儿,那孩子的眉眼与她幼时如出一辙,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烬要活,要替我们看没有血的天亮"原来这"活",从来都不只是这一世的活。
"现在呢?"她深吸一口气,金瞳里浮起灼灼光色,"你要做什么?"
女子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