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越殊本人在内,每个人都是因果之线的源头,也是因果之线的终点。这些无形的丝线密如繁星,有的细如丝,有的粗如麻,有的深黑,有的血红,有的泛金……
相较于被裹成“茧子”的越殊,年方九岁的小芸周身萦绕的因果之线却是屈指可数。
每一缕丝线都对应一缕因缘。
又有什么因缘胜过父女之缘?
越殊闭目默算片刻,重新睁开眼睛,他微微偏头,仿佛望穿远山:“……找到了。”
山势峥嵘,幽谷静谧。
昔日盛放的花海仿佛已被燃烧殆尽,又像是一场幻梦,不见半分痕迹,唯有满地枯枝,无声诉说着这片灵地上发生过的事。
几名鬼鬼祟祟的黑衣修士不知何时到来,他们手持铲具,在灵田边上奋力挖掘,不多时,便从泥土之下挖出一具具白骨,间或夹杂着衣物血肉尚未被消融的尸体……
此时此刻,他们仿佛货架上待人挑选的货物,又像是满地堆放、等人淘宝的垃圾,被几名无生门弟子翻来覆去,挑挑拣拣。
“不错不错,这具品相不错,我要炼的白骨傀儡有着落了……”
“这什么废物,一边去!”
“……”
就在某些人抚摸着品相上佳的白骨如痴如醉之际,蓦然间,似有某种大恐怖降临。
流动的风凝固,飘飞的落叶不动,这一秒的时间在他们感应中被无限拉长。静止的天地间,来自心灵的压迫愈发强烈,恍惚间他们看见一轮大日从天而坠,升腾的赤色火焰点燃漫山遍野,将他们焚成灰烬。
痛到极致的惨嚎是无声的。
幻觉是作用于心灵层面的真实。白骨落地,几名黑衣修士在地上抱头打滚,身体分明没有受到丝毫伤害,他们却好像置身炼狱火海,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之中挣扎。
一道身影向他们走来。
【作者有话说】
抱歉小可爱们,生理痛,实在hold不住,本来以为我挺活蹦乱跳的……后面几天肯定得补上。
192归一道主23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一眼扫过哀嚎打滚的黑衣修士,越殊看向散落满地的白骨,锋利的视线转为平和。
无需拷打审问,在心灵层面的碾压中,所有无生门弟子的记忆源源不断向他敞开。
这是过去一年死在这里的养花人。他们日复一日以鲜血浇灌无生花,轻则气血亏损、折损寿元,重则病骨支离,一命呜呼。
从生到死,他们都被限制在这片灵地中,直到这一轮无生花成熟,才能离开。
只不过,生者得以归家,死者却早已被就地掩埋,永远留在了这片血腥的土地上。
他们的家人甚至连他们的遗体都见不到,只能从生者口中探听他们临终前的口信。
这也是小镇之中为何只有漫天纸钱,遍地哀声,街道上却空荡荡无人出殡的缘故。
在无生门治下,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附近许许多多的村落,许许多多的小镇,且年复一年,早已成为不可动摇的铁则——受到无生门“庇护”的每一户人家都必须服役、纳税,只不过服的是血役,纳的是血税。
无生门规定,每年种植无生花的时节,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个劳力当养花人,至少养出一朵无生花方可归家,这就是“血役”。
长年服血役对身体的伤害是极大的。一名身体健康的青壮年最多只能坚持三轮,三年接连不断服血役,生机也就基本耗干了。
因此人丁多的人家往往是轮流服役,人丁单薄的人家却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
久而久之,也有富贵人家不得已雇人代役,只要最后能如期上交无生花,无生门弟子也懒得过问这花究竟是谁养出来的。
而答应代役的人往往本就是气血亏空,命不久矣,与其白白病死,不如最后换取一笔卖命钱,多少让家人后半生好过一些。
只是代役之事也渐渐行不通了。盖因无生门在血役之外又征起了“血税”,每年服役期将尽,便有黑衣修士下山来四处征税,凡人征收世俗金银,低阶修士征收灵晶。
所谓灵晶,既有天然生成,也可人为造就。每一名踏入练气门槛的修士,都能主动汲取天地间的灵气,不纳入体内,而是凝气成液,凝液成晶,就成了灵晶。
不过这是极其辛苦的差事。只有那些在修道路上前途无望,又没有其他来钱门路,一心寄望于后辈的修士才会干这种苦工,用他们辛苦攒的灵晶供养后辈子弟修行。
像是越殊寄宿的客栈,老掌柜就是一名身处修真界最底层的炼气一层修士,每年辛苦凝聚的灵晶至少三成都用来交了血税。饶是如此,他唯一的儿子也逃不过血役。
面对无生门这等庞然大物,逃跑与反抗都是不自量力。血泪斑斑的教训犹在眼前。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后辈子孙天赋出众,将来被无生门选中,一举改变家族的命运。
小芸就是老掌柜的希望所在。
倘若没有越殊的到来,天资禀赋极佳的她将会在年满十岁时进入无生门,她的家人也就自然而然能从血税和血役之中摆脱。这是无生门治下所有修道种子共同的路。
只是魔道森严残酷,若她有朝一日败亡身殒,家中又无后继之人踏入道途,无法再为家人提供庇佑,一家人将再次被阴影笼罩,陷入服不尽的血役,交不完的血税。
归根究底,苦难的源头是无生门这座庞然大物,是屹立于顶端的无生门主薛无暇。
他主宰着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命运。
他需要源源不断的无生花,于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必须为养殖无生花服务。所谓血税与血役便是诞生于此的畸形产物。
至于薛无暇对无生花的迫切需求究竟是为了练功还是别的缘故,越殊没能从这几个尚未筑基的无生门弟子记忆中找到答案。
唯一能确定的是,门派上下共识,成为无生门主千载以来,薛无暇不曾下山一步。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收集无生花。除此之外,一切宗门运转之事他都懒得过问,上到长老,下到弟子,从来都是被放养的。
所有人心知肚明,事实上沦为魔道的薛无涯从来都看不上魔道中人,不过是将无生门视作他的工具而已。然而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他们除了臣服别无他路。
薛无暇平等地压榨所有人,从来不用考虑太多,只要不断提出需求就够了。不管下面的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满足他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