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絮被冰得缩了缩脖子,又贪恋这丝丝凉气,笑着说“好”,弓身抱起追着自己尾巴玩儿的西高地。
Marie拄着拐杖,坐在长椅上,笑盈盈看着他们。
其余三个小朋友精力无限,一起扛起皮划艇,扬扬手,率先撒开步子跑了。
李絮和言漱礼一人牵一只小狗,迁就老太太的速度,沿着湖畔慢慢步行回去。
湖畔的日落亦美。
夕阳平静地燃烧着。
晚餐是自助餐形式,Marie提前邀请了众多邻居好友,约莫有二三十人,来家里热热闹闹地开派对。
李絮很少参加这种家庭形式的派对。上自耄耋老人,下至刚换乳牙的小朋友,都在高高兴兴说笑玩乐。期间音乐不停,气氛很好,男女老少都在随意松弛地跳着swingdance。
甚至连Marie都丢开手杖,愉快地摇摆了一会儿。
李絮肢体不协调,不怎么喜欢跳舞。但言漱礼的弟弟妹妹轮番邀请,她没好意思拒绝,还是手脚打架地跟他们一起熬了两首歌。
后来转着转着,舞伴变成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金发小萌娃,又转着转着,转进了言漱礼怀里。
有祖母在场的派对,不像其他那样,可以轻慢对待。言漱礼没有高高在上地避开人群寻清静,反而异常耐心地在旁喝一杯无酒精桑格利亚。见李絮跳得可怜兮兮,晕头转向撞进怀里,才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将她带出舞池。
月下长廊,湖泊波光粼粼。
乐声雀跃欢快。一墙之隔,潋滟的波光映入室内,时明时灭。有人在昏暗处隐秘地接吻。
夜沉似水,徐徐流淌。
Marie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她的朋友们也不再年轻。是以今夜的派对结束得尤其早。
一一送走客人以后,姑姑一家也不留宿,要返回慕尼黑市区。李絮和言漱礼陪着老太太站在门口目送。
小表弟活跃了一整天还不觉累,热情洋溢地与李絮约定,下次见面再教她划SUP的技巧。李絮感激地答应了,并预祝他下周比赛取得好成绩。
车灯在夜里远去。
喧嚣过后,施塔恩贝格湖显得越发寂静。
Marie在管家的搀扶下转身进屋,看着正在忙碌清扫的佣人,突然提出想看以前的录像。管家似乎司空见惯,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很快就打开了起居室的电视。
李絮和言漱礼自然也陪伴在旁。
电视是顶配的液晶巨幕,屏幕里的内容却有些年头了。色彩暗沉,画质陈旧,分辨率不足,明显不是近年的产物。
影像开头,记录的是一场在海岸边的婚礼。
抱着婚纱裙摆的亚裔女子正在昏昏欲睡地补妆,发现了手持DV偷偷进来的人,即刻巧笑倩兮地打了一下镜头,对着朋友喊,“快!他偷偷进来了,快帮我抓住Elias!”
镜头猛地一转,身穿晨礼服的新郎亮相。
EliasRosenbaum金发浅瞳,深目高鼻,英俊又温和地笑起来,高喊着“我是来送香槟的”,被哄笑的朋友假意拉扯,黏在言幼薇身边不肯离开。
言幼薇笑着拥抱他,熟悉的项链在画面中闪过。
他们看起来无忧无虑。好快乐。
很快有了新生命的存在。
一家人湖畔野餐。言幼薇躺在草地上晒太阳。Elias翻着一本厚厚的书,手放在太太隆起的肚子上,逐个逐个名字念。念到“Leon”的时候,言幼薇惊呼一声,举报小家伙踢了妈妈一脚。
于是毫无异议地,Leon成为了这只小狮子的名字。
画面切换,变成黑屏。
右下角显示日期,千禧年的某一日,Marie的声音在镜头后面咕哝,问孩子们哪一个才是录制键。她的女儿无奈过来接手,说“妈妈,你得先把镜头盖打开”,又耐心地重新教了一遍。
影像同步显示,画质较之前清晰许多。
满周岁的婴儿Leon坐在地毯上,前方整整齐齐摆放网球、玩具跑车、钢琴模型、钞票等物品。
他的父亲Elias声称这是一种来自古老东方的魔法。
但年幼体弱的Leon显然连爬几步都懒得爬,不哭不闹,只懒懒地坐在妈妈怀里打瞌睡。
言幼薇毫不留情大笑起来,预言儿子以后恐怕会变成一只小猪。Elias则忧心忡忡,明目张胆作了弊,将那些寄予美好期望的物件一股脑拿起,半哄半塞放进儿子手里。
以影像为载体,这对年轻的父母,为他们的孩子留下了很多很多回忆。
Marie唇边折起微笑,始终温柔地看着屏幕,不时给李絮口述细节,为影像增添注解。
说不触动是假的。
李絮紧挨着言漱礼,坐在一丛龟背竹旁边,感觉心脏在深切而幽微地颤动。
言漱礼一言不发,与她十指紧扣,琥珀色的眼睛静静注视前方。
录像中那个小小软软的团子,眨眼间已经长大成人,变成了高大挺拔的青年。
目睹此情此景,李絮这才后知后觉恍然,为什么言漱礼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他从来不对父母的离去讳莫如深。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坦然而直白地与她分享过往。
因为他真的就浸泡在这种无瑕的爱之中长大。他的祖母,他的每一位家人,都没有忘记过言幼薇和EliasRosenbaum的存在。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夜更深沉。
分秒缓慢拨动,Marie陷在沙发里,安静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