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好怪的一场雨。
时落时歇,浇得梦境都湿透。
醒来觉得梦里发生的事未免太过荒谬,言漱礼怎么可能与她浸在同一片钴蓝,像两只惟恐被冲散的小海獭一样紧紧依偎在一起?
可是在梦里,他们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海水中漂浮,谁也不会怀疑。
因为怀疑了就会醒来。
李絮拥着被毯,睡眼惺忪望着窗外,适应了半晌光线,确认了今日仍是阴雨,才肯慢吞吞地起身。
窗边倚着一把洇湿之后又干透的直骨伞。
昨夜在林荫道,各自若有所思,默契保持沉默穿过十字路口,没几步路,就到了酒店的入口庭院。
很难分辨对方那句话,究竟是指向那个会产生谬误的含义,还是纯粹为了报复自己旧事重提的随心所欲。
李絮不愿追问。
言漱礼也无意解释。
一公里不到的路,被他们拖拖沓沓走得格外浪费,而司机不知还堵在何处,比他们到得更迟。
莱斯特酒店位于林荫道中段,建筑风格简洁粗犷,近似柯布西耶的粗野主义。拨开葱葱郁郁的绿,目之所及,就只见删繁就简的几何线条与色彩运用,如同一座庞大静谧的纯白雕塑。
他们携着一身湿意,从侧道步入门廊,亦如步入一个宏伟昏暗的巢穴。
李絮低垂眉睫,看着言漱礼将伞收起,伞尖滴落的雨水没入地砖的缝隙里。
没有人讲话。
惟有风声幽谧。
言漱礼既没有开口让她留下,也没有直接作别。
蹭了别人的车和伞,当然不可能将人撇在这里空等,径自离去。
李絮打消躲避的念头,有一瞬间甚至心有微澜,自作多情地担忧了片刻——假如他不声不响跟着上楼,自己是该拒绝,还是接受?
霡霂初歇的潮湿夜,拂去不合时宜的思绪,如同拂去薄薄一层苔锈。
对峙般面对面静立半晌,李絮拎了拎唇角,最后还是摸出烟盒,滑动锁扣,敞开古董漆器的心脏,低柔着声音问他。
“好像不怎么赶时间,要吗?”
似又不似的一副情景。
言漱礼沉沉望入她眼睛,一言不发,伸手接了过去。
大堂门口有客出入,他们往花艺墙边挪了挪,面朝江景,在一树湿漉漉的早樱底下,找到一根孤零零的烟灰柱。
按下开关,雨伞像膨胀的花朵一样重新打开,接住头顶扑簌簌掉落的雨樱。
柏油路面也被浸成了一面碎镜,弯弯曲曲,影影绰绰,盛着落樱,晃动着模糊树影。
言漱礼穿一身质感考究的暗灰羊绒西服,领带没卸,端正地束着温莎结,白金蓝宝石领带夹一丝不苟地佩戴在第三粒扣与第四粒扣之间。
左腕黑漆表盘的百达斐丽,机械机芯昂贵拨动分秒,将夹在指尖的廉价万宝路衬得格格不入。
李絮低头翻找手袋。
他一动不动,好耐心撑着伞在等。
从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异常清晰地观察到她专注的面容。软的腮颊,浓的眉睫,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唇间欲语还休衔住一丝金属裂痕。
“找到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会习惯性微微抿一抿那枚唇环。
言漱礼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伞的位置,挡住冷风撇雨,让街灯更柔软地渗进来。
“这次不用那么原始。”李絮合上手袋,亮了亮手中好不容易找到的打火机,“比上次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