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听见的时候,嗤笑了两句,“这些个书生行客,就会胡掐乱造。”
他不过是处理了些伤人的山匪、小妖,就被传成这离谱的样子。
瞧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又是下雨天,他跟着丹恒也是为了掩饰一二,干脆和他一同在这避避雨,反正离金华也不远了,而那头便是讲出这则传言的书生,他们朝丹恒几人打量了几眼。
燕赤霞的装扮不足为奇,看起来就是个邋里邋遢的落拓武者,远看还有几分男子气概,长得那叫一个孔武有力,而偏偏他和丹恒走在一起,这不就比下去了?
孔武有力终究不如丹恒的面如冠玉、不怒自威,若是以自身多年学识夸赞,他们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人能夸出‘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句话来了。
丹恒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即满足了书生自我想象,又气度风华,看起来便是腹有诗书气,心藏锦秀天。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童子,看起来也是俊秀得紧,和他们这些穷苦书生很明显天差地别。
“兄台,我们同为避雨客,在下孟姓,字瑜州,只管唤我孟生便是,不知能否有幸相交一二?”
他自然认为丹恒是主人,玄清是他的书童,至于燕赤霞?行远道,家中有钱的请个剑客做护卫也不足为奇,由于丹恒长得实在好看,巴不巴结另说,他实在是想和这人认识一下。
“丹恒。”
他看了这个自称孟生的人一眼,清清瘦瘦的,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虽然赶路有些风尘仆仆,但是发髻和着装都理得整整齐齐,虽然看起来穷,但是却也有一份清高在里头。
“原来是丹恒兄弟,这些是与我一道的友人,王生、李生……”
他那一头的书生有六七人,见丹恒应了话,全都拱手,三言两语介绍起自己来,外头雷声大作,这破庙里反而一派洋洋喜气。
燕赤霞在一旁坐着不吭声,丹恒也只是偶尔回一两句话,这样的场面,让另一头的书生反而像是得了圣旨,说得上劲,直到外头雷声大作,他们才纷纷闭上了嘴,看样子,是打算小憩一会儿。
这破庙虽没人,屋顶也破了个大洞,漏了点雨,偏偏内部保存得挺完好的,丹恒没注意那群书生,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壁画,上面一笔笔描绘出来的五彩天女在上头翩翩起舞,或是反弹琵琶,或是盘腿吹笛,笑语嫣然,一派和乐之色。
“如梦亦如幻,应作如是观。”
恍惚间,他也听见了一道谒语,一转头,原来这不是个无主的破庙,推门进来个干巴巴的老和尚,生得黝黑的皮肤,身上淋着雨,看起来像是化缘刚回来。
“诶,老、老师傅,我们这是来避避雨,原以为是无主的地方,不好意思啊。”
孟生说得磕磕巴巴,脸也有些红,不过不是他观察不仔细,这外头看似潦草,实际上却没有沾染多少尘埃,看起来这和尚也是离开了几日,才回来。
丹恒也挪开了看向壁画的眼神,朝这个老和尚点了点头,便若打了招呼。
“无碍,施主,为行人遮风避雨,也是此庙的缘分。”
这么说了一声,他又向丹恒双手合十做了一礼,随即走进了庙里头去,燕赤霞睁了半只眼,他平生最不爱和和尚打交道,一是觉得他们老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一则是他们未经他人苦,偏劝他人善。
他不乐意和那老僧聊,玄清却是伸着脑袋看了他好几眼,随后又坐回来,“什么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和尚。”
他往墙壁上一靠,翘着腿,时不时还逗弄一下手边的王六郎,惹得黑猫差点发了狂,给他两爪子了,他才讪笑两声,把手收回去,临到头了还胡乱薅两把黑猫脑袋。
丹恒却不觉得,和尚说不上普通,而这庙宇,也说不上普通,最直观的感受便是那奇特的天女壁画。
何况作为一个佛寺,它既不供奉佛陀,也不招呼信众,只有一幅幅壁画彩绘,众仙女在其上雅乐和歌,这样的庙宇里,竟然有个和尚,只怕是另有隐情吧。
他和燕赤霞不做他想,但是对头的书生却不一样,他们时时刻刻都对奇异之事抱有兴趣,此刻在燃着篝火的庙宇里,不知道谁从书箱里头掏出了一壶浊酒来。
几人或许觉得天冷,也或许是实在嘴馋,把那瓷壶放在火里温了温,给周边人人都倒上了一杯,接着他们又看看丹恒这头。
“这位兄台,天实在太冷,不知可需温酒小酌一杯?”
丹恒摇摇头,“不用了。”
他并不喜欢脑子混混沌沌的感觉,一旁的燕赤霞虽然有些意动,但是看着丹恒拒绝的模样,他也是狠下心来,摆手拒绝,只余下那群书生挨个来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一入肺腑,只感觉整个人都热热烘烘的,脸也红,耳也热,孟生长叹一声,虽然是夜雨荒寺,人生困顿,但却也指望着明日更有盼头,心念到此,他站起来糊糊涂涂大念几句诗词。
“古人说得好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如今行至东西,熟读书卷,为的不就是有一日高中,榜上有名,衣锦还乡吗?今日困顿不需忧心,总有一日,他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这般豪言壮志,周围的学生全都说上几句好话,惟愿日后能实现一番报复,这般热血沸腾的时候,丹恒却只是旁观,站在第三人的角度上,他看清了更多的东西。
那壁画上的天女原做弹拨琵琶势,此刻却收起了琵琶,挥袖半遮脸,眉目间含情脉脉看着外界,似乎正在悄悄偷窥情郎,她身边一同伴舞的天女纷纷飞入画中云彩,只余下她一人。
“那壁画变了。”
“什么?哪里变了?”
玄清一仰头,瞪着他一双清澈愚蠢的大眼睛,他压根没关注那壁画,反正要他来说,人类画的东西都那样,他品不来,自然不乐意看。
燕赤霞也越看越心惊,看久了,他这样修行有成的剑客都感觉头晕目眩,何况对头那一群书生呢?
他们喝得迷迷蒙蒙,斜眼一看,画中天女好似翩然落地,伸出她们泛红的指尖,一眨眼,她们穿过了那壁画,真真切切出现在他们眼前,勾得那书生满目迷离,一个个选择拥了上去,最后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