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踩着遍地的阳光,女孩穿着一袭金线织锦的大袖襦裙,挽着一个华贵的高梳云髻,一只手牵起一角绣金的裙裾,不情不愿地被身边的少年牵着进了马车。
他们这是要去拜访殷川云府。
自从那一日大婚以后,云渺时常和谢止渊一起去拜访殷川云府,有时候是去参加府里的晚宴,有时候只是过去吃个午膳。
每次去拜访云府的时候,这个少年都会认认真真地把她打扮漂亮,给她用最精致的首饰和最华贵的衣裳,隆重得像是在大婚前夕打扮自己心爱的新娘子。
他总是知道怎样可以把她打扮得最好看,每一回每一件衣裳首饰都不重样。
而且这家伙特别喜欢花钱如流水,给她准备的东西总是贵重得令人心颤。
为她定制的衣裳是朱雀大街上第一等的衣坊足足花了三个月缝制而成的,层层叠叠的裙摆以织金的十二幅蜀锦裁剪,勾出的每一道金线都织进了真正的黄金。
搭配的首饰也都是特意为她精心挑选的,有珍珠、玛瑙、玳瑁、翡翠、绿松石、缠丝工艺的金银,怎样奢华就怎样来,有时候甚至用的是御赐的贡品。
有一回他选了足足十二种不同质地的玉石,为她打造了一连串华贵的玉石镯子,叠戴在她纤细莹白的手腕上,只要稍微一抬手,织金锦缎的大袖滑落下来,底下色泽华美的玉石叮当相击,清亮如水。
每一次把她打扮得足够漂亮,这个少年都十分满意,甚至有几分得意的情绪。
当他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出现在云府前的时候,前来迎接的慕夫人和云尚书都被女儿明艳的容光所惊艳,于是相信三殿下待自家女儿极为宠溺,对这个年轻的女婿也十分满意。
每当在这样的时候,谢止渊会一边牵着云渺走下马车,一边低下头轻笑着在她的耳边说:“阿渺,你好漂亮。”
只有云渺一个人知道这家伙其实是别有所图,在心里十分不满地轻哼一声。
然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在裙子底下用力踩他一脚。
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对小夫妻在表面上假装成情投意合的模样,实际上一直在私底下打架。整个用膳的过程中,两个人在案几前亲密无间,在案几下打来打去。
每次慕夫人和云尚书问到一些有关近况的问题,谢止渊就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撒谎。云渺在案几底下气愤地掐他,他不动声色地反扣住她的手指。
她挣扎了一下又去踩他的脚,他干脆倾身过去给她夹去一块白玉糕,接着伸手轻轻拨开一绺儿她颊边的乱发。
这个动作像是在温柔体贴地为她整理头发,实际上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迫使她在自己的威胁下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多谢夫君。”云渺对他又乖又甜地弯一下眼眸。
然后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这一下她用了很大力气,他被踢得轻咳了一声,却微微笑起来,扣着她的双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近前,稍稍低下头,为她扶一扶歪斜了的簪子。
面前的少年夫君低垂着眸,看似专注又认真,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个夫妻之间的亲昵动作,只有云渺知道他贴近了她的耳边,轻声威胁:“阿渺,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半个时辰。”他低声说,“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
云渺十分恼火地又掐了他一下,这一次他极有耐心,忍着她在自己的身上用力掐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微凉的指腹在她的手掌心写:“速归。”
“阿爹阿娘,我去一趟阁楼上。”
云渺牵着一角裙裾站起来,对着慕夫人和云尚书歪头笑一下,很乖巧听话的模样,“之前有几件喜欢的首饰落在那里了。你们再和我夫君多说说话好了。”
离开内堂以后,她没有去阁楼上的房间,而是避开来往的仆役,去了后院里的祠堂。
推开一扇斑驳的木门,祠堂里点着袅袅的香火。壁龛里放着一列古老的木牌,上面写满殷川云氏先祖的名字,下面是一排燃烧的长明灯。沉香木投入灯里烧起来,缥缈的香烟弥漫开去,整座祠堂像是笼在云雾里。
祠堂最中央的壁龛里摆着一个红漆木匣,里面放着一柄系红色丝绳的长剑。古老的剑身几乎是半透明的,剑刃历经数百年的淬洗依然锋芒毕露。
倘若有人轻弹一下剑身,会听见古剑清锐的嗡鸣,锐利得像是回到了千年前发硎的那个刹那。
这是藏在殷川云氏家族里的天子剑。
这是一柄杀伐之剑。传闻最初打造它的时候天子以数百人祭剑,剑出鞘的时候响起一声撼动天地的嗡鸣。
后来开国的皇帝凭借这柄剑踏着无数尸骸建立了新朝,又以一道朱砂色的丝绳系在剑柄上,赐给了功绩最盛的殷川云氏祖先。从此以后这柄剑就代代传下来,握在殷川云氏家主的手里。
天子剑掌刑罚,手握这柄天子剑,就可以在没有天子旨意的情况下斩杀一个人、抑或是赦免一个人。
曾经有一代殷川云氏家主凭着这柄剑血洗了一个叛逆的世族,提着剑走出来的时候剑刃都被染成血红色的。也曾经有一位家主凭此剑当场赦免了刑场上一个被判斩刑的臣子,以剑身削去罪人的一缕头发,作为洗净他罪名的证据。
谢止渊说的干坏事就是偷走殷川云府里的天子剑。
云渺先是从自己父亲的书房里偷出钥匙,接着取走藏在窗底下的一个狭长木匣,而后抱着木匣子悄悄潜去了后院里的祠堂。
祠堂的木门很轻的“吱呀”一响,她踮着脚,把壁龛上的天子剑取下来,换上预先准备好的替换用的假剑,再用一卷白麻布把天子剑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天子剑收进了等在云府外面的马车里。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按照谢止渊的嘱咐,把一切事情都做完以后,差不多刚好半个时辰。
但是云渺却没有立即回到慕夫人和云尚书所在的内堂里。
就让谢止渊待在那里自己想办法继续拖住他们好了。她在心里轻哼一声。
沿着墙边一直走,停在后院的侧门前,云渺把门推开一条缝隙,朝外面悄声喊:“阿黎?”
“阿渺,我等你好久啦!”门外面的好友洛黎立即应了她,一连珠炮似的悄声提问,“怎么样?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三殿下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确实对我做了相当不好的事。”云渺小声嘟囔一句,立即接着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东西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