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是吧。
许栀和看出了她的无措,但又觉得稳重了一整天的秋儿露出这样的表情十分有趣,顺着她指的方向接着问:“那是多少呢?”
秋儿两眼望天,半响低嗔:“姑娘!”
许栀和将账本往前翻了一页纸,按照写着对应日期的开始一页开始算,店中的餐食大多是整数,算起来并不难。
尤其对于许栀和这样比起算盘更喜欢心算的,连算盘都不需要用。
小槐还要回家,和三个厨娘早早离开,剩下翠雁,瘦猴和小升在旁边围观,他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许栀和看账本的速度很快,看完后,将其合上,洁白细腻的指尖按在账本的封面上,对他们说:“没有错。”
秋儿对许栀和的清算能力很自信,见她率先颔首,招呼围观的几人,一道帮着收拾东西。
等东西收拾完毕,众人退出铺子,秋儿伸手将铺子上锁,踏着月色带着众人一道回去。
浩浩荡荡一群人。
瘦猴和小升并排走在一处,前者脑海中满是许栀和专注的眼神和翕动的嘴唇,没用算盘,就能将当日的进项算的一清二楚,他心中无比的触动。
要是他也能做到就好了!
“哎,”瘦猴伸手撞了撞小升的肩膀,“咱们运道可太好了,有秋儿掌柜不说,还有这般厉害的东家……要是能跟在东家身后,一定能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反正瘦猴没见过几个不需要算盘点账的掌柜,许栀和刚刚的动作在他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升依旧寡言,听到瘦猴的话语,只是沉默着抬头望向队伍的一道身影。
他从未想过学到什么,自从祖父离世之后,他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去哪里都好,最好……能一直跟在秋儿掌柜的身后。
瘦猴虽然被人喊作“瘦猴”,却是个实打实的人精,朝夕相处,又时常能看见他落在秋儿掌柜身上的目光,心底隐隐约约能猜出端倪。
虽然他现在判断不了自己的同伴是为了当年的丧葬之恩,还是已经心有所属,但这并不妨碍他提醒小升:“秋儿掌柜还没及笄,东家看着温柔但做事果决,你要是惹恼了两人,连这儿都呆不下去。”
小升说:“我不会。”
瘦猴借着月光看他脸色,见他依旧平和又沉默,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既然想留在秋儿掌柜身边做事,那可一定要支棱起来……这样吧,明日开始你就学我。”
小升的步子一顿,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太美妙的感触,他问:“学什么?”
“笨呐!”瘦猴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自然是招揽客人,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会说漂亮话就成,你长得比我端正,要是肯出力吆喝,肯定有不少人愿意来。”
瘦猴长得其实并不丑陋。秋儿在挑选人的第一步就是看面相,瘦猴只是儿时没吃饱,营养没跟上,长得有些瘦罢了。他自己小时候会因此感到自卑,甚至被同龄的小孩欺负,后来从小就会看人的面色的他无师自通学会博得父母和其他长辈的垂怜。在村上其他小孩聚众奚落自己的时候,将自己小小的一团缩在大人的身后,让大人帮自己撑腰。
不过后来的好日子很快就断了——那一年是个灾年,村寨大旱,赈灾的官员忽略了一个山坳坳的村寨,或者说比起当时受灾情况一目了然十分惨烈的府城及郊边,一个边远村子的灾情算得上微不足道。父母还哺育着幼小的弟妹,年纪最长的他在家中吃得最多,却帮不了什么忙,于是被典当给了人伢子,换了四斗米。
父母离开他的时候,并不是狠心地直接转身离开,而是仔仔细细和他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大旱过后,全家人都需要能填饱肚子的粮食,弟妹年纪还太小,就算卖出去,人伢子也只会当成赔钱货不肯收,只有他,才能换回全家人的一线生机。于是瘦猴同意了,他和四斗米站在天平上,就连重量都是一样的。
那时候,一斗米十八文。瘦猴父母在瘦猴被带走的时候与他承诺,等日后日子好过起来了,一定会接他回来,但瘦猴一直没等到那一天。瘦猴经常告诉自己不要再抱有希望了,但心中却忍不住想——万一呢。
说不定是因为他这些年漂泊的地方太多,流离的时间太久,父母没有找到自己罢了。
瘦猴由衷地觉得遭遇了这么多的事情,自己还能保持这般乐观的态度,上天没有理由让他继续倒霉下去。
这不,就遇到了秋儿掌柜。虽然没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有饭管饱,有瓦片遮身,他心满意足。
小升误解了瘦猴的话。
“这,”小升很委婉地说,“这是不是太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瘦猴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我教你,没什么难的。”
秋儿带着几人在后面连片起伏的民居七绕八绕,最后停留在了一间并不宽敞的一进院子停下。
和汴京城巷口小院的布局很像,除了门一侧,其他三处被房子包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房屋并没有主次之分。
三间房子一样大小。这才是常见的平民样式的宅院。
房屋虽然小,但秋儿和翠雁他们把它收拾得整整齐齐,因为众人吃喝都在和乐小灶,原先靠右边的厨房改造成了瘦猴和小升的房屋。
这边可以不生火做饭,但到了寒冬腊月的天气,需要碳炉取暖。用作烧火的柴禾堆放在原先的小厨房中,与原先留下的灶台相配合,算是意外给了小升和瘦猴一个私人空间。
中间的屋子最好,秋儿一个人住着,左边的差些,屋顶上破了几个洞,白天进去,能看见破瓦缝隙里倾落的天光。下雨的日子需要摆木桶接水,但现在阳光明媚,倒也不碍事,于是修屋顶这件事就这么被耽误下来了。
秋儿带许栀和与方梨看过,让她们放心大胆地在中间的屋子住下,翠雁也连连表示,左边屋子住自己绰绰有余,再加上一个秋儿掌柜亦不在话下。
许栀和没有迟疑太久,就同意了。她今日奔波了一整日,累到一沾到床榻就闭上了双眼。
方梨从外面接水回来,准备让许栀和擦了脸再睡,一回来,便听到姑娘低低的呼声。
那是陷入沉睡才会有的动静。
方梨哭笑不得,自顾自拿了帕子浸泡在水中,吸足了水分后拧干,将许栀和的脸擦了擦,又帮她调整了睡姿。
期间方梨没注意,转身撞到了一条缺了腿的凳子,凳子砸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那一瞬,方梨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立了,深怕许栀和会被这动静吵醒,她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才敢回头去看。
姑娘依旧睡得沉沉,只是翻了一个身,在她调整好的基础上小幅度挪了挪自己的位子,像是习惯性留出外侧的空隙。
……
许栀和做了一个梦,一个无厘头的梦。
梦里,好像有什么大型动物正在捕猎她,前肢牢牢扣住她,不让她移动分毫。
到应天府的第一日,许栀和半是被迫半是自愿地完成了早睡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