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未落,只听见对面的姚小娘咳嗽了一声。
姚小娘用帕子掩着唇,冷然地望着他——当初确定和许玉颜定亲的时候,两人分明已经谈妥。
他这又是在做什么妖?
姚小娘猜不透邓良玉的用意,只能偏头打量着坐在最后面的许栀和……难不成这两人谈成了什么?
邓良玉假装自己没听懂姚小娘咳嗽中的警告,继续不紧不慢、善解人意道:“哦哦,说的也是,长幼有序,应当是三姐姐在前面的。”
场上一派安静,只余下邓良玉恍然大悟的低语。
许栀和的脸色险些绷不住。
她今日自进门起,从了请安问礼,一句话都不多说,就这样,火都能烧到她身上?!
当真想骂人!
身上猛然多了好几道视线,其中最明显的,当属姚小娘。
姚小娘望着许栀和——三丫头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衣服,头饰干净,比起旁边满头珠花精心打扮的许玉颜,简直都不像个官家小姐。
又一贯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哪来的门路?
姚小娘微微打消了自己的疑窦,自己要邓良玉演这出戏,尚且下了血本,她一个没娘的庶女,能翻出什么花?
八成是这邓良玉贼心不死,故意借机敲打呢。
她心中盘出原委,心中更认定了邓良玉是条养不熟的毒蛇,只是许县令面前,还要装装样子,只能温声开口道:“邓郎君误会了,结亲的并不是三姑娘,而是六姑娘。”
邓良玉和许兰舒同时惊诧的“啊”了一声。
旋即,邓良玉道:“六姑娘尚未及笄,这……”
姚小娘耐着性子回答道:“兰舒开过年来,也就十四年了。先定下亲事,若是有其他变故,再议也可。”
在她的心中,许兰舒嫁给县令嫡子当正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绝不会、也绝不能看它产生丝毫变数。
“是我鲁莽了。”邓良玉站起身,朝着上头坐着的许县令、吕氏俯身,又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许兰舒,“原是六妹妹的喜事,邓某先在此祝贺了。”
许县令默默瞥着吕氏的神色,见她冷肃着一张脸,主动道:“饭后还有一道蜜糖柑橘,微甘清爽,现在都上了吧。”
年宴的最后一道菜是柑橘,“柑”与“甘”谐音,寓意生活甘甜,“橘”与“吉”谐音,象征吉祥如意。用过这道菜,便是新的一年了。
许县令发了话,来往的下人立刻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盅。
许栀和打开了自己面前的,这蜜糖柑橘和后世的橘子罐头很像。橘子微带酸涩,用蜜糖中和,熬制成黄澄澄的汤汁、最后每盅加入冰凉丝滑的橘子肉,用汤浸泡两个时辰,等甜意入味,一口下去,很是过瘾。
现在没了他人若有似无的视线,许栀和安心慢慢品着。
方梨看着自家姑娘的后脑勺,忍不住佩服自己姑娘的淡定……场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做戏,吃不下东西,只有姑娘不受影响,一勺接着一勺。
吃完,年宴也算走到了尾声。
外头陆陆续续燃起了烟花,一阵阵明亮的光映在地面和门框上,声声不绝,小童奔走的欢笑声顺着大开的府门一路传了进来。
只有在这个时候,平民百姓比官宦人家更幸福些……不必在意那些勾心斗角,只需要尽情地享受一家人同在一处的欢愉。
许栀和位置离得近,看得最清楚。
吕氏望着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用帕子擦了擦手,扬声道:“烟花放起来了,你们都各自去玩闹吧。”
许栀和一心想着赶快逃离这处虎狼窝,闻言,立刻站起身请辞道:“父亲,母亲,今日除夕热闹,女儿想去街上逛逛。”
吕氏觑了一眼许县令的脸色,朝着许栀和微微颔首:“去吧。记得早些回家。”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三丫头最让人省心。
得到应许的许栀和小心扶着自己满袖子的吃食,朝着两人盈盈下拜,而后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了出去。
方梨紧跟着她出来,“姑娘,你跑慢些。”
等出了许府的大门,站在桐花巷中,许栀和才停住了脚步。
她朝着许府的大门望了一眼,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出来。
商议婚事的商议婚事,讨论定亲的准备定亲,这当口,她插不上话,倒不如出来一个人好好逛逛,也不算辜负了良辰夜色。
这还是她在峨桥县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许栀和将袖中的吃食分给方梨,方梨笑得眉眼弯弯,一边抱着吃食一边跟在许栀和的身后,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街道上,映入眼帘是数不清的灯笼,以红色居多,间或蓝色、黄色,杂耍的戏角站在人群当中,口中吐出长长的火焰,引来一阵叫好声。
货郎挑着面具、糖葫芦走街串巷,有小孩眼馋,拽着父母衣袖指着糖葫芦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盯着。父母被眼神打动,主动叫停了货郎,听到三文钱一根,面露迟疑,又想到今日除夕,咬了咬牙给小孩子买了。
小孩得偿所愿,笑声盖过了货郎的叫卖声。
许栀和吃不惯糖葫芦里头酸涩的山楂,只喜欢外面的糖衣,她被气氛感染,也买了一根握在手上。
方梨看得发笑,姑娘这样看着喜庆,但仅这么一会儿,手就已经冻得发红,偏偏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姑娘才会褪去和年纪不相衬的稳重淡定,显得有些幼稚。
许栀和两只手交替着拿糖葫芦,看过焰火,走到沿河的街边。
街边,早已人挤人地站满了。
桥上姑娘三两成群,猜着灯谜,桥下沿河两侧,莲花形状的河灯顺着潺潺流水,一路飘远。
点点明亮的河灯静静流转在倒映着沿街灯光的河面上,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皮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