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男生有点惊慌,也有点被拆穿的窘迫,“对……”
老孔叫孔志君,是研究院里的摄影担当。某次王映霞和老孔,还有其他研究员一起出野外,遇到一次百年难遇的特大沙尘暴。
在沙暴的中心,他们只会“我靠”,然后掏出手机拍张照发朋友圈。但老孔可以下车,稳扎稳打举器材,拍出一张获得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金奖的照片。
而且事后只会谦虚内敛地笑笑。
老孔这样的人,做不出来压榨外包其他部门工作人员的事儿。
和这小伙子相比,宁玛显然是自家人。王老师脸色不太好:“我们宁玛最近挺忙的,你自己也看到了,她忙得饭都没空吃。”
“呃,那打扰了。”小伙子尴尬转身,铩羽而归。
王映霞确实没有诓他,宁玛从上周末回来后,就突然忙了起来,有时候一整天泡在画室里,有时候又跑去野外,好像在搞什么研究。
但他们都没注意到,在旁边擦桌子的食堂李大爷,动作僵了一会儿。
直到半小时后,宁玛踩着食堂关门的点,姗姗来迟。
“来啦,我给你留了点排骨。”李大爷端出一份还冒着余温的菜。
“谢谢李叔。”宁玛把饭卡递过去刷。
此刻食堂一片寂寂,李师傅站在宁玛旁边,欲言又止。
宁玛抬头问:“怎么了?”
她和李师傅私交不错,当初去给周亓谚接机,就是问李师傅借的食堂皮卡。
李师傅拽着抹布头子,有点为难:“小玛啊……先前,我拜托你画的画,要不算了吧?”
宁玛一愣:“为什么啊?”
大概七八天之前,李师傅找到宁玛,说他小儿子十月底要结婚。儿媳妇年纪小,喜欢新奇,结婚的时候,想搞一幅画代替婚纱照的立牌。
李师傅叹了一声:“这事怪我,我要早知道你这么忙,我肯定不拿这事麻烦你!”
黏糊的芋头滑下肚,宁玛喝了口汤,弯眼笑:“但是我已经画得差不多了。”
“这么快!”老李愣住,他倒也没老糊涂,立刻发问,“你这些天忙得饭也不吃,不会就是因为我这幅画吧?”
“那不能够!”宁玛摆摆手。
其实是因为那天周亓谚的话,让她呆了很久,浓郁的甜茶在杯子里打圈,宁玛盯着这和泥板相似的色泽,突然起了疑问——茶砖的品种和产地不同,煮出来的茶颜色都不同,那壁画呢?
他们一直在颜料配比里打转,可是能引起颜色变化的,除了颜料,还有底板。
在藏区,唐卡一般画在皮面或者藏纸上,但是在敦煌,壁画是画在泥壁上。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泥层比例是三沙六土一份灰,成分比皮和纸要复杂得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在千年的历史长河里,单单敦煌土,是否就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宁玛一头扎进故纸堆,还时不时去骚扰一下院长、麦老师这些老一辈,另外还有整天和泥草打交道的塑像组。
安抚完李师傅,宁玛继续埋头干饭,嘴里嚼着,脑海里却还在消化新知识。
人刚开始钻研自己喜欢的事情,会把所有的时间、心思通通投入进去。只有当挫败,抑或成功的那刻,才会有迟来的落寞,觉得身边,要是有个人陪着就好了。
几天后,在宁玛茶饭不思,浑然忘情的时候,她的手机震了又震,但宁玛完全没听见。
当她终于把第八份挖来的泥土搅合好,洗干净手的时候,画室又已经空无一人。
宁玛掏出手机,往停车棚走去。一打开屏幕,辟里啪啦的消息和未接来电涌来。
“13:16ZQY。exe:原本想直接给你个惊喜,但你最近好像很忙,所以还是提前说一声,我到北京了,马上转机敦煌。”
“16:42ZQY。exe:落地了,我去研究院找你?”
“17:50来自周亓谚的未接来电”
“17:54ZQY。exe:还是我打车直接回小区等你?但我没有钥匙”
后面又陆续有周亓谚和房产中介打来的未接来电,最终,以周亓谚的一条消息结束“ZQY。exe:在家等你”
宁玛心里宛如炸响的烟花,彭彭彭彭!
她立刻回拨周亓谚的电话,小电驴也不骑了,直接往研究院最近的大门跑去。
但这回轮到周亓谚不接电话了。
宁玛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间隙,低头点击网约车。只可惜现在已经过了旅游旺季,也过了顺风车大军的下班点,屏幕上一直显示“努力搜寻可用车辆”。
宁玛心急如焚,牙一咬心一横,加价加价再加价。
最终司机还是姗姗来迟,宁玛拉着她的帆布包跳上那辆白绿色的出租车,黄昏流霞从窗外漫过她的眼睛与脸颊,还有泥泞的,汗涔涔的手心。
从七月三十,到十月廿四,86天,宁玛从没觉得86天有这么漫长。
她的心脏好像随着车子的轮毂一起转动,闪出迷幻的虚影。当这一切在小区门口戛然而止的时候,宁玛的心也漏了一拍,竟然有点近乡情怯起来。
面对面的接触,到底和手机里不一样。
电梯上的数字快速变化,三二一,心里还没倒数完,电梯门便缓缓打开。走到大门口的宁玛,终于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砰。”短促的关门声,和宁玛的倒吸气一同响起。
只见在宁玛精挑细选的暖光顶灯的照射下,浑身上下只裹了半块浴巾的周亓谚就这么站在客厅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