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亓谚笑她:“还要继续?”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嗓子喑哑,证明他也一样想继续。
周亓谚挽了挽宁玛耳边的碎发,逐渐自持:“这是在外面。”
虽然大厅里几乎没人,还有景观盆栽的掩映,但到底不礼貌,对宁玛,对他人都是。
吻十秒,是极限了。
“况且……”周亓谚有几分促狭的轻佻,“你感冒鼻塞,我怕你窒息。”
这是之前在瑶池,宁玛对周亓谚半开玩笑的调戏,如今回头箭开弓。
宁玛接住这箭,瞪眼壮胆:“我才没有鼻塞,是你不敢。”
“嗯,你没有。”
周亓谚憋笑——还是不要告诉她,之前在车上,她因为鼻塞,睡到小呼噜哼哼响,连张哥都听到了。
宁玛撇下周亓谚,先一步走出售票厅。她还是没有打遮阳伞的习惯,高原长大的孩子,愿意沐浴在阳光的恩泽下。
两人排队,坐上四面无窗的简易摆渡车。
不论是顺时针游玩,还是逆时针游玩,水上雅丹都是一个居中的景点。
大部分游客颠簸在大西北的无垠中,至此都是累到歇声。大家靠在椅背上,似乎都已经习惯了手机无信号的日子,只看着外面发呆。
摆渡车行进雅丹地貌之间,比先前在公路边看到的更加震撼。风蚀的雅丹体高矮错落,湖水与荒芜的盐碱滩,共同构成冷色的异域之地,魔幻与孤寂并存。
“其实水上雅丹从07年才有的。”宁玛说。
“这里是柴达木盆地的腹地,原本和我们过来的路上看到的风景一样,除了山包就是沙漠。是当年发源自昆仑的一条河,因为山洪爆发,淹没了这里,才变成现在这样。”
宁玛背着从路书上看来的介绍,眼见着风蚀岩后露出的平静湖面,从视线中断断续续略过。
原本一个无人区,因为一场山洪而变成声名远扬的旅游区。而相似的自然变动,却成为宁玛被迫辍学的起点。
她不想说那是自然灾害,因为那是人类的定义。对于这个地球而言,自然发生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她依然会感叹命运。
宁玛突然开口:“周亓谚,你应该不相信命运和因果这种东西吧?”
男人挑眉:“为什么觉得我不信?”
“因为你看起来就很自信,也有条件自信。你的人生分岔口,不管怎么选择,也不会造成一个天一个地的结果。”
宁玛趴在摆渡车门边,一边看外面,她说的很平静,语气毫无怨怼。周亓谚知道,她只是单纯因为自然景观,开始发散联想。
而且,她说的是实话。家境给了他太多自由的空间。
周亓谚摩挲着自己断指的疤痕:“其实我是信命运的。比如,还好我是在现在这个岁数认识你,而不是十几岁时。”他顿了顿,“不然,凭你刚刚那番话,我一定会被你气死。”
宁玛这才意识到,她刚刚又犯了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这听起来确实有点阴阳怪气了。
小时候,因为没有同龄玩伴,甚至她的照顾者,也不是世俗性格的长辈,所以宁玛的本性有点像山野里的小动物。
后来在学校,包括外出打工,是她把一部分自己隐藏起来。外人评价起她,总要先回想一下,身边是不是有这号人。然后再朦胧地随口说,“啊,小女孩挺文静挺内向的,不怎么说话”。
但实际上,一个热爱在草原上骑马的姑娘,当然是有脾气的。她也喜欢说话,只不过她的话,都絮絮叨叨的留给了大自然,留给牦牛和骏马、留给花开的沟野、留给神山和湖泊。
和它们说话不用过脑,无比轻松畅快。
但她刚刚恍惚了,也许是路过的雅丹和鸭湖过于大自然,放眼望去看不到人类。又也许是,她对周亓谚逐渐不再设防,以至于她刚刚说话又没过脑。
宁玛张张嘴,想给周亓谚解释什么。
摆渡车就在这时停下,所有游客起身下车,把宁玛提上来的一口气堵了回去。
周亓谚和宁玛,跟随人潮一起下车,再一起登上一所木质小楼。
男人戴着墨镜,宁玛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问:“周亓谚,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宁玛肉眼可见的委屈:“那你为什么不牵我手……”
周亓谚气音轻笑,牵起宁玛的手,目视前方:“就是有点儿扎心。”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吧。宁玛立刻就想把自己的手抽离。
但周亓谚施加力气,把她牢牢拉住。
“我说十几岁会被你气死,是因为青春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痛苦。”周亓谚和宁玛,一起在木楼上俯瞰景色。
暗黄连绵的山峦包裹着蓝灰的湖泊,在游客的喧闹声里,有鸟类飞来飞去。
“但人需要睁眼看世界。在这趟出来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故步自封了这么久。以前的那些所谓的痛苦,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提,也不想再把这东西当作创作命题,花里胡哨端上桌。”周亓谚自嘲一声,“但没了那些,我好像忽然就空洞了。所以命运因果什么的,我反倒希望自己能去相信,能有自己的信仰,挺好。”
说到这里,周亓谚看向宁玛。他的目光从群鸟竞飞、浮光跃金,到她的发顶,再到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初见时候的淡漠,也没有促狭的调笑,只有站在十字路口的茫然。
宁玛看了半晌,突然踮起脚,捧住他的脸:“可是没有人的痛苦是浅薄的。”
她继续认真地说:“你总是让我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不也是吗,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