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大夫既没给她把过脉,也没问过她症状,竟能一眼便看出她患有宫寒之症。
她行医这么多年,经验在心,寻常风寒及一些常见病她也能观患者面相看出来,就譬如上回在范阳看那位患了痢疾的小女孩。
可唯独这捉摸不透的体内之症,她还没到这种境界,她若是能看得出来,也就能救何素雅了。
她捋起鬓发,笑了笑:“从前调理过也不见好,渐渐地我也忙,便没心思顾上了,也不打紧,对我来说都不是病。”
“那你是不准备嫁人了?”
医者皆知,宫寒之症难以有孕,寻常女子若是患有此症,怕影响有孕,那是想方设法都要治好的。
听到婚配,姜芾像是想到了何事,凝神了片刻,眼底聚拢的神思才散开:“我嫁过人的,但是和离了,如今看透了,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哦?”程老大夫凑过去,“他对你不好,你们才和离的?”
她人老了,不能上山采菜也不能下河摸鱼,日日圈在院子里无聊得紧,平日最爱的便是听妇道人家口中的八卦。
她没想到,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竟嫁过人。
姜芾见程老大夫兴致高涨,觉得她老人家还真是有一颗顽心呢。
其实也没什么,那些事如今提起也只是一笑而过罢了。
程老大夫想听,她便说说吧。
“我从前也觉得他对我不好,也怨过他,但如今想得明白了些。两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我喜欢他,他就要喜欢我、也对我好吗?我们同在屋檐下,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他的事我不懂,也不跟我说,我的事他嫌粗鄙看不上,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呢?所以说身份学识、家世门楣,是一道高高的槛,有些人注定就是不般配的。”
她奋不顾身过,也得到了惩罚,付出了代价,证明她就是错的。
“他可以不喜欢我,我也可以改变心意,去发现喜欢他是不值得的,所以不想跟他过了,和离了。”
从前的一切,她问心无愧便够了。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也做了一个有用的人。
至于再嫁,她如今还没什么想法,也从未仔细想过。
她与程老大夫聊了许久,哪怕年岁相差甚大,各方面却志同道合,颇像一对忘年交。
程老大夫住的这间院子有三四间空房,姜芾先带着苹儿与周玉霖将其中几间老旧库房收拾出来,三人准备这两个月便在此处住下。
凌晏池达到玉泉庙,目之所及一片废墟,断壁残垣。
砸死的那三个人已被官差抬走了,这些人的家属来了,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他亲自挨家挨户送了人回去,江州府拨下来的抚恤银他也亲自发放,不假手于人。
忙完了这些,又去挑选江州府发派下来的工匠,一些民间工匠为了银钱自主来应工的,他也要亲自去选,要选些有真才实学的,那种为了领工钱想滥竽充数的便通通赶走。
刚到临时用砖瓦与油棚搭建的施工地,便见一位身着褐褂,吊儿郎当之人要在应工册上署名。
“且慢。”他勒令那人停笔。
那人转眼看过来,笑嘻嘻道:“原是督工大人来了。”
凌晏池又打量他几眼,问他:“你姓甚名谁?是江州府派来的人还是民间工匠?”
那人仍嬉皮笑脸,“草民姓蓝,名建仁,自民间而来。”
凌晏池不喜他这副不着四六的嘴脸,修皇庙事关百姓安全,若是都挑些这样的人去,他又岂能安心。
“可有官府勘验过的文书?”
这类民间手艺人若参与皇家修建,必要有官府盖了印的文书,确定是有真本事的。
“忘记带了。”蓝建仁刻意套近乎,“督工大人有所不知,我妹子是郑县令的爱妾,我在家里没活干,想赚口饭吃,郑大人同意我进来的,大人您通融通融,毕竟多我一个也不多嘛。”
他吃口皇粮又怎么了?他吃的哪有那些当官的贪的多?
凌晏池听到此处,已是面显愠色。
此人一看就是游手好闲之人,攀上郑谷的关系才混进来。
他就怕有这种人,没想到还真遇上了。
“来人,赶走。”他冷冷拂袖。
蓝建仁不可思议,这位督工大人不应该是郑大人的属下吗?怎么竟还不卖他面子?
他放声大喊:“我小妹真的是郑大人的爱妾,郑大人亲口说让我来的!”
凌晏池越听越怒,“谁放的此人进来,去领十板子,眼睛都给本官擦亮些,没有文书的一律遣散。”
蓝建仁被驱赶至工棚外,气得磨牙根,咒骂了几句什么,扭头离去。
日落西山,余霞成绮。
天幕升起来一道绚丽的粉霞。
凌晏池在工棚坐镇了一日,才挑出来二十名踏实可靠的工匠,期间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只喝了一碗县衙运来的驱暑的绿豆汤。
天色已晚,工人陆续离开,预备明日一早来当差重建玉泉庙。
黎平在山下安顿好住所,也上山来接凌晏池了。
“世子,下值了,临时住所安排在湖霞村,我已收拾出来了。”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连下人都没配一个,他都不知世子是否住得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