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莫斯科被钉死时,这位博雅尔是否会想起她和他的旧主,还是这座他一直觊觎的城池。
图申诺的泥沼,她的第二位丈夫,一个受过教育的犹太人,向她伸出手,要与她卷土重来。
那时,他像极了那个她曾倾心的修士,于是她与他相认,再赴这片泥泞与血、肮脏与腥臭交媾着的战场。
她的父亲野心勃勃,在经历过一次失败后也没有放弃成为沙皇岳父的计划,于是她被她同样野心勃勃的父亲强行送来图申诺。
但她看到她这位确乎酷似前任的丈夫,觉得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她可是个术士,一位超凡者。
成千上万的哥萨克人、波兰人和莫斯科人也加入了他的行列。
那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欲望随血液一起洒在地上。
术士的血脉之力在二世伪帝的军队的阴影里蛰伏,新牧首的神力在雅罗斯拉夫尔、科斯特罗马、沃洛格达和卡申的城市上空飘扬。
他和她有了一个儿子。
但她很快发现,这个犹太人完全没有成为雄主的任何要素,而他和他的前任,除了长得稍像和都是“叛乱者”以外没有任何相似点。
他的昏聩杀死了他自己。他被鞑靼人背叛的那天,当他喝得大醉还要披上毛皮斗篷出去打猎的时候,女术士已经有了预感。
但她没有作出任何预警,就像第三位丈夫临死前在她脚边哭泣时她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一样。
那时候,她看着那张醉醺醺,但却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是否想起了她的第一位丈夫。
在那辉煌的莫斯科,她,一位波兰贵族,一位天主教徒,一位拥有着需要比她的信仰隐藏的更深的身份——“术士”——的女人,到来了这座伟大的城市。
尽管内心仍念着天主,她还是坚定地一步步踏上圣母升天大教堂的圣坛。
脚下是跪拜的贵族,耳边是宏大的圣咏。
金冠压在她的发髻上,沉重却甜蜜。
那是权力的重量,是她用青春和一场惊世骇俗的赌注换来的巅峰。
伪德米特里一世(格里什卡·奥特列皮耶夫,她心底知道他是谁,但谁在乎?他是她的“沙皇”)在她身边,眼神炽热而充满占有欲。
她成了俄罗斯第一位正式加冕的皇后。
她的丈夫谈吐优雅,志向远大。
他激进地改革,连受益者也惊惶不堪,大贵族们的心中孕育着怒火和阴谋,批判他的轻浮。
他的个人作风也招致了许多大臣的不满,作为沙皇,他对待普通民众太过温和,不遵守戒律和禁令,不相信民间的迷信。
甚至,他吃饭前不做祈祷,还在进餐期间听音乐!
在那次依然记忆犹新的婚礼上,他穿着波兰翼骑兵的盔甲,闪闪发亮。
在他还未成为皇帝时,他们就在波兰的宫廷中相爱。他向她的父亲求婚,筹码是登基后的数十个城镇。
而在他登基后的十一个月后,两千名波兰贵族护送着她来到莫斯科,和爱人履行婚约。
他们无视了心有怨怼的臣子,以为,这便是幸福和荣耀的开始。
她婚礼后的仅仅十天,莫斯科燃起叛乱的火焰。
贵族和平民冲进了克里姆林宫,杀死他们的皇帝。
他的尸体被砍成碎片,被焚烧,然后灰烬从大炮中射向波兰。
时至今日,这位在反对者口中“拥有恐怖魔力”的术士仍在想,是否当时她也应该和他一起死在那场政变之中,而不是拒绝了她的王室头衔后得以保全性命,然后魂不守舍地回到波兰,等待被野心未泯的父亲送往图申诺。
这便是她可笑的一生,从追逐爱情到追逐权力的旅程,最后落得一个统统失败的结果。
她倾尽一生、赌上一切追逐的权力之梦的残影,真的是一开始的梦想吗?
前几天,莫斯科河畔的谢尔普霍夫门,他们公开绞死了她不到四岁的儿子。
这样违背传统的绞刑震惊了所有莫斯科人。
许多值得信赖的人都看到了这个孩子是如何被蒙着头抬着到刑场的。由于当时正值暴风雪,雪打在男孩的脸上,他几次哭着问: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但是那些抱着孩子的人还并没有伤害他,他们用语言让他平静下来,直到他们把他像待宰的羔羊般地带到绞架下。
在一根用海绵编织的粗绳子上,她未成年的儿子像一个偷窃者一样被吊在上面。
她的儿子又小又轻,绳子栓在孩子的脖子上,却根本没有办法拉紧,于是这半死不活的孩子就被扔在绞刑架上等死了。
这场折磨甚至持续了几个小时。
这份幻影终于借着超凡的血脉浮现在风雪中,浮现在她的眼中。
她闭上眼睛,不忍看那在风中摇曳的小小黑影,只有那脖子上仿佛置身处地的处刑感顺着血脉如滚烫的油浆刺激她的灵魂。
于是她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幕代表残忍和死亡的幻影。
她要把这牢牢地记在心里。
她要唤起她的仇恨。
年少时,她害怕她的超凡血脉,曾在天主像下由衷地忏悔过。
在虚度的年华里,她当然也为术士超越凡尘的能力骄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