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整座皇城还浸在灰蓝色的雾里,宫道上的青砖泛着湿漉漉的冷光。
我站在井边,看着那片残陶又被风卷了起来,打着旋儿撞在墙角,出一声轻响。
“娘娘错了。”
四个字,像钉子,一根根扎进地底,也扎进人心。
昨夜那句“灵犀活着,我们才敢死”,如今已不是一句谣传,而是刻在坊间巷口、写在孩童课本、甚至被商贩编成小调传唱的信条。
三十六坊,一夜沸腾。
有人跪地痛哭,说终于等到了能替他们扛天的人;也有人连夜砸了香炉,撕了画像,怒斥这是妖言惑众。
可最让我心沉的,是小满今晨带来的消息。
“北坊昨夜拆了‘殉典碑’。”她喘着气,额上沁着汗,“可天没亮,又立了个泥像,粗手粗脚的,说是‘护法灵犀’,前头还摆了供果,香火不断。”
我指尖一顿,正捻着一片枯叶。
又要开始了?
不是救世主,便是神明;不是跪着,便是疯了。
他们总想把人抬上神坛,再用香火和眼泪将她烧成灰烬。
可活着的人,怎么成神?
活人不成神,不是因为他们不够伟大,而是——神一旦有了心跳,就再也听不见祷告。
我静静转身,走到妆台前,抽出一把银剪。
“拿来。”我说。
小满一愣:“什么?”
“剪刀。还有陶匣。”
她手忙脚乱地递上来。
我低头,一缕青丝垂落,黑得像夜,柔得像水。
剪刀合拢,咔嚓一声,断飘落,轻如叹息。
我将那缕放入陶匣,封口,用火漆印上自己的指痕。
“送去南坊‘静问台’。”我抬眼,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冰面,“就说——这是‘神’的遗物,谁信,谁烧。”
小满睁大眼:“娘娘,您这是……激他们?”
“不是激。”我冷笑,“是逼他们睁眼。若连一缕头都要奉为神迹,那这世间的真相,早被香灰埋死了。”
三日后,消息传来。
陶匣在静问台前被当众打开。
少年们围了一圈,哄笑着,有人捏起那缕,对着阳光晃:“就这?我娘的头都比这黑!肯定不是她剪的!”
有人嚷着要扔进火堆,说烧了才知真假。
眼看那匣子就要化为灰烬,一个满面风霜的老匠人突然冲出来,一把夺下。
“慢着。”他声音沙哑,却震得全场安静。
他盯着那丝看了许久,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残布,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些名字——全是这几年因我开的药坊活下来的百姓。
“三年前,她在疫区剪换药,当众剪的。”老匠人抬头,眼中有火,“那时我就在场。这色,这粗细,分毫不差。”
他转身,将那缕编进“验活碑”的基座,用铜丝缠紧,再提笔题下四字——
凡人之证。
我听到这四个字时,正坐在井边晒太阳。
风穿过回廊,吹动我的衣角。
我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望着那口古井,久久不语。
他们终于开始用“人”的尺度,量“活”字了。
不是神迹延寿,是我熬药到天明;不是仙气护体,是百姓自己学会了辨草识方;不是我赐予生机,是他们终于敢在没有“神”的日子里,自己站起来走。
这才是“活着”。
当晚,我召小满拟“三不令”。
“第一,不立像。”我提笔写下,字字如刀,“凡塑我形者,像毁人罚。泥塑木雕,皆为虚妄。”
小满咬唇:“可若百姓自呢?”
“那就毁得更快。”我抬眼,“越自,越危险。心甘情愿的崇拜,最易成枷锁。”
“第二,不传语。”我继续写,“禁用‘江灵犀曰’‘灵犀曾言’等托名之语。我未出口的话,便是假话。”
“第三,不承名。”笔锋一转,最后一令落下,“新条文不得冠‘灵犀xx法’。救人的不是我,是规矩、是药理、是千千万万敢问‘为什么’的人。”
小满低头记录,忽然抬头:“娘娘,若他们……非要纪念您呢?”